许斯年从西南回来后,药堂的生意比从前更加红火。听说是他走的这段时间纪录片《医人》开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部纪录片一共10集,一集40分钟,分别从中医的角度来介绍博大精深的中医文化,许斯年则是该片的重要顾问,每一集都有出现。
片子在卫视播放,后来又在网络平台上架,许斯年对这些新兴的网站没有了解,还是宿宿刷视频的时候无意发现有人把纪录片搬到了b站,弹幕有厚厚一层,都在夸许斯年长得好看。
许斯年想起两个月没有更新的微博,登陆查看发现@他的人不计其数。
他们家只在当地小有名气,他的微博也从来没有发过自己的照片,所以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微博上的@许斯年许大夫到底长什么样子,很多人凭借他在微博上发布的文字语气曾经推测他是一位年逾四十的老中医,结果这部纪录片播出,大家才知道他这么年轻。
此外大家最关心的就是他的感情生活了,原本小姑娘们知道他未婚还抱有期待,可是往下翻翻他的微博,不是公开示爱@月满屋梁,要么就是点赞月满屋梁的微博,难怪网上有传言他们是情侣的八卦,简直证据确凿。
有小姑娘给他留言:“许大夫你太帅了,我想嫁给你!”
底下清一色都是——
“你有梁小青长得美吗?”
小姑娘很绝望,发了一连串大哭的表情,很是悲壮。
娱乐圈最不缺新鲜事,可能一张动图,一组表情包,一句话就能把一个明星送上人生巅峰,他能感受到在他离开的这两个月,梁小青已不再是那个在剧组里打酱油的替身演员。她自从签了春风传媒就片约不断,综艺节目也有找上门的,头部杂志也开始找她拍封面,公司给她配了司机、化妆师、小助理,网上夸她倾国倾城的通稿都是花了大手笔营销的证据。
他原本以为靳以酒只是卖他面子,没想到他对青青这么上心,打了电话去问缘故,靳以酒理直气壮说:“我找人算了,她旺我,我得好好捧她。”
许斯年这才想起来靳以酒向来相信这一套,算命师傅说他不能结婚,结了婚财路就断了,他也相信,这么多年恋爱没少谈,却没一个长久的。许斯年拿他没辙,想来青青在他手底下受不了气,也就放心了。
如今她每天的行程不用她报备,网上就有无数个版本,他手动搜一搜就知道她每天在干什么。
想起已经很多天没见过她,他拿起手机问她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梁小青刚收工,本想答应许斯年的邀约,却突然收到Mandy的电话。
她是代裴禅和给梁小青传话的。
她说:“裴先生让我提醒你,别忘了你答应他的事。”
梁小青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犹豫了一下,说:“我晚上七点过去。”
银杉公馆位置特殊,它在一座公园里面,进入公园需要有门禁卡,进公馆也需要门禁卡才能按指定入住的楼层。梁小青到时Mandy已经在门口接她,她从车上下来,上了Mandy的车,直到公馆门口,Mandy除了刚见到她时问了声“梁小姐”好,之后再无一句话。
她将梁小青带到指定房间,在门口用仪器对她搜了身,搜出一只手指长短的刀具,她和梁小青心照不宣对视一眼,梁小青耸了耸肩,说:“平时带着防身的。”
Mandy没拆穿她,将刀具扣下,刷了卡,请她进去。
梁小青看她消失在走廊尽头,而后又向房间里面望了望,决定一会儿随机应变。
房间布置豪华,地上铺着地毯,头顶水晶吊灯绮丽璀璨,屋子里有一股浓郁的沉香,她心有防备地走到客厅,看见裴禅和坐在沙发正中央饮酒。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说:“你来了。”
她淡定走近,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既然说出去的话就要做到,我今天是来履行约定的。”
裴禅和把酒杯放下,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她:“什么要求都行吗?”
“只要我能做到。”
裴禅和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又把杯子倒满,推到她面前:“那你把它喝了。”
她皱眉:“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裴禅和笑,“然后你欠我的人情,就算了了。”
梁小青狐疑地接过杯子,想起裴禅和方才也是拿同一支杯喝酒,想来没什么问题。
她也爽快,抬手将它一饮而尽了。
她把杯子放下:“那我们前尘旧事一笔勾销,我先告辞了。”
“好,梁小姐慢走。”裴禅和不动声色,随手新开了一瓶酒。
梁小青转身离开,推门走了,只是还没等到电梯她就觉得头晕目眩。她扶墙站稳,只听“叮”的一声,电梯门开,她抬头看去,站在她面前的人却是Mandy。
Mandy扶她进电梯,梁小青只觉得浑身瘫软,意识渐渐涣散。
“梁小姐喝多了,我扶您回房休息。”
在她尚有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听到的是这一句。
次日,梁小青浑身像被人打了一样疲惫,睁开眼睛却看周围一片陌生。她环顾四周想起了昨晚的一切,她是被裴禅和故意带到这里来的?
屋子里空**安静,这床软得能当蹦蹦床,她掀开被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衣服被人换成了真丝睡衣。
她背后忽然一身冷汗,冷静下来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后来许斯年看她没回信息,问她在哪,有人冒充她回了句:“临时有通告要去电视台。”
不用想,应该也是Mandy。
她仔细回想昨天晚上的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这时候门铃响起,她去开门,看见Mandy推着早餐车走进来,她顿时勃然大怒,一把扼住Mandy的手腕,问她:“昨天晚上怎么回事?你们故意的?”
Mandy一张脸冷若冰霜,从容淡定:“梁小姐喝醉了,我为您开了一间房休息而已。”
梁小青才不信:“那我身上的衣服怎么回事?”
“您吐了一身,我帮您把衣服拿去洗了。”Mandy说着从推车下面的隔层将洗好晾干的衣服还给了她。
梁小青拿回自己的衣服,半信半疑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她没吃早饭,换了衣服就走了,今天她要去电视台录综艺,小助理已经发微信催问她到哪了。她打车离开了银杉公馆,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打开手机,微信里一切太平,微博也没有新瓜,可她就是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然后她在录制节目的过程中右眼皮就一直在跳,一直跳到节目结束,司机送她回家。
已经是深夜了,她刚下车就看见许斯年坐在她家门口。
她欣喜走过去:“你怎么还没睡?”
许斯年抬头,眼睛里却一丝温度都没有。她忽然怔住,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要爆发了。她扯出笑来,问:“你怎么了?”
他苦笑一声,说:“你为什么骗我?”
她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他掏出手机递给她:“你自己看。”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裴禅和成为了微信好友,就在几分钟之前裴禅和给他发了一组照片,照片里梁小青穿着吊带真丝睡衣,身材妖娆地躺在**,她的脸颊微微泛着红晕,让人想入非非。
“裴禅和说,昨天晚上你和她在一起,你不是跟我说你去录节目了吗?我问了靳以酒,你昨晚根本没有通告。”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她从来没看见许斯年这么生气过,原来他生气时这么理智,连说话的声音都和寻常一样,只是她却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失望。
她说:“你愿意听我解释吗?”
他冷静得过了头:“你说。”
“你去四川的时候遇到了地震,我怕你出事,执意要去找你,是裴禅和带我去的。”
“嗯,你和我说过。”
“但是他有一个要求,就是我必须要答应他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不知道,他只给了我一个地址让我去找他,然后我喝了一些酒,之后就没了意识,再醒来我发现我躺在一张**,穿着照片里的睡衣,之后就是裴禅和的助理来敲门,她说我因为醉酒吐了一身,帮我洗了衣服。”
许斯年挑眉:“然后呢?”
“没有了,就是这些。”
许斯年红着眼睛打量他:“裴禅和没占你便宜吧?”
“没有。”
许斯年叹了口气,一把拥她入怀:“傻子,这种事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呢?”
“怕你担心。”
“你这样我更担心啊。”
“对不起。”
她认错态度诚恳,许斯年也拿她没办法。夜色如虹,满地清辉,今年冬天杭州也下了雪,气温一降再降,外面冷,许斯年带她回了橘井堂。他买了红薯,正在自己搭建的炭炉上架着火盆烤,空气里是热气腾腾的红薯和栗子的香气。
他剥了一个红薯递给她:“裴禅和是想让我生气,误会你,如果我们因为这件事分手他应该会很开心。”
梁小青对此嗤之以鼻:“怎么可能,他也太天真了,这么一点小事,我肯定会和你解释清楚的啊。”
许斯年不禁笑她天真:“你以为全世界的女孩子都像你一样坦白,你以为全世界的男人都像我一样理智。人家把照片都发给我了,如果不是我对你一百个放心,换成别人,谁会信你?你要知道这世上有很多情侣,都是因为小事分道扬镳的。”
许斯年认真分析:“他一定有别的目的,我们要先下手掌握主动权。”
梁小青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很是茫然,许斯年却立刻拉了个群,把靳以酒拽进了群里,将这事和他说了。靳以酒到底是百炼成钢,人精中的人精,各种主意信手拈来。
他说:“裴禅和明摆着是想破坏你俩感情啊,他既然拍了照片肯定不止传给许斯年这么简单,他要闹大才算达成目的,所以我推测他很快就会让营销号把照片曝光了。”
“那怎么办?”梁小青都能想到曝光后网友的反应。
“很简单。”靳以酒胜券在握,“我们借东风,先下手为强。”
《宠你若宝》是一本情感类杂志,一直以大尺度封面闻名,凡是登上封面的女星几乎都要挑战自己的穿衣极限。梁小青此前拒绝过一次,这次对方编辑又找了过来,她却欣然答应了。
拍完封面不久,她的这组照片就在网上广为流传了,以前只知道她长得漂亮,看了杂志才知道她的身材也是万里挑一的标致。
裴禅和却把杂志怒摔在办公桌上,里面有几张照片,梁小青的服装、妆容都和那天她让Mandy拍的一样。他把Mandy叫进办公室问怎么回事,Mandy说:“春风传媒已经发了公告,说近日有不法分子利用《宠你若宝》拍摄期间的花絮照恶意P图,损害梁小青的名誉,他们会用法律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裴禅和失笑:“原来是这样。”
他起身走向落地窗,太阳已经落进了地平线,站在二十二楼向远处俯瞰,城市像一片被静心裁剪的剪纸。他没想过许斯年会这样相信她,就这么轻易打乱了他的节奏。
Mandy问:“禅和,你还是不肯放弃她吗?”
裴禅和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算了,就到此为止吧。”
梁小青因私自去见裴禅和,未将此事告知许斯年,许斯年虽然没有追究,却也没轻饶了她,他拿定主意要给她一点儿教训,于是从这件事之后,他连续好几天都刻意冷落她,让她意识到自己错了。
为了让许斯年原谅自己,梁小青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战术一,以静制动。
往常她一旦结束工作就往橘井堂跑,从许斯年不理她开始,她也学会了反击,坚决没再踏入橘井堂半步,也不给他发信息不打电话,还时不时在朋友圈上演工作好忙吃不上饭的戏码,希望许斯年可以心疼他。
许斯年察觉小尾巴不对劲,问岳麓:“最近你小青姐来过吗?”
岳麓摇头:“没看见。”
第二天,许斯年一天接待了五十来号病患,直到太阳下山药堂打烊依然不见梁小青的身影,随手刷朋友圈,看见她说工作好忙连饭都没时间吃,心里还有些心疼,再打开微博,却看见她去健身房运动秀马甲线的照片,
许斯年借了岳麓的手机,翻看她的朋友圈,总算知道了,她最近发的状态都是仅对他可见,想吸引他的注意力?没门。
见第一招没用,梁小青开始第二招,甜言蜜语。
她趁化妆间隙,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尊敬的许大夫,您好,感谢您一直以来不辞辛苦为中医学事业做出巨大贡献,为奖励您不求回报的付出,本人特代表广大民众送您女朋友一个,产品身高166cm,体重46kg,肤白貌美,可甜可盐,性感可爱,夏天人工摇扇机,冬天自动暖床器,签收请回复“我爱你”,若选择送货上门业务请拨打本机电话。谢谢,祝您生活愉快。”
许斯年看到这条信息,立刻打电话给她:“我选送货上门,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见他终于有了回应,梁小青结束工作飞奔回橘井堂,许斯年已经洗过澡了,正坐在**看杂志,等梁小青也洗了澡出来,却看他已经躺下睡着了。
她难以置信,对他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攻击,他睁开一只眼睛,无动于衷:“干嘛?睡觉。”
“你……”她觉得许斯年简直不可理喻。
她现在的名气怎么说可以和上海滩的清纯佳人白玫瑰相匹敌了,他竟然能够忍受坐怀不乱?这不科学。
甜言蜜语也没用,她只能去搬救兵了。大学校园正是期末考试月,所有人都沉浸在疯狂复习的悲催情绪中,她清早六点多就在图书馆门口等,终于等到了宿宿,还有岳麓。
两人大老远手牵手一起来图书馆,中途宿宿鞋带开了,岳麓还蹲下帮她系好,两个人甜甜蜜蜜撒了一路狗粮,梁小青看在眼里忍不住露出姨母笑。
算了算了,还是不打扰这对小鸳鸯了。
梁小青想来想去,只有最后一招,曲线救国了。
眼看临近小年夜,她参照宿宿的建议,买了一把民间手工艺人制作的太师椅,一套骨制麻将牌,前往泉香堂拜访许斯年的父母,礼物呢,都不是价值连城的玩意,贵在制作精细,心意诚挚。
去了才知道宿叶媚生病了。
许老大夫为她号了脉,开了方,亲自抓了药,守在炉火旁看药汁沸腾,再一勺勺喂她喝下去。可是病情却没有好转,她经常在心悸多梦的午夜中醒来,然后无眠至天亮。她并不觉得身体发出的警报有多严重,以为只是小毛病过阵子就好,想到宿宿念书,斯年也忙,就自作主张谁也没告诉。
实际上医者难自愈,她的身体每况愈下,直到超出负荷,在众目睽睽下晕倒在地。
药堂内忽然一片喧哗,梁小青就是在这个时候迈入药堂大门的。
是她叫的救护车,也是她陪着许叔叔在手术室门口等到大半夜。在等待的过程中,她掏出手机,询问是否通知许斯年和宿宿,被叔叔拦住了:“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告诉孩子们。”
可怜天下父母心,宁可相互搀扶,也不肯对子女透露半句身体不适的言语。
已近午夜,梁小青默默把电话收起来,决定尊重叔叔的意见。
直至凌晨,宿叶媚才被推入病房,主治医生与许叔叔是多年旧友,此刻已无暇叙旧。医生看过许大夫开的方子,笃定道:“方子是好方子,只是效果太慢,我建议还是考虑手术吧。”
梁小青在一旁静静听着,都是医学方面的专业术语,她听得并不十分明白,但也知道了宿叶媚的病源于心脏,那是年轻时候就有的毛病,随着年纪的增长,这病越发猖獗起来,终于在许斯年在四川遭遇地震的那段日子里不堪忧虑而爆发了。
许叔叔私心里是不希望手术的,他也是医者,深知手术的危险性,心脏手术的成功率又极低,而且一场手术下来简直要剥掉一层皮,对他们年过半百的人来说实在是一种肉体上的折磨。
可是再耽搁下去,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最后,许叔叔还是做出了决定,请医院尽快安排手术。
虽说尽快,但手术前期准备断不能敷衍,宿叶媚留在医院接受观察和治疗。许叔叔要照看药堂的生意,没办法一天二十四小时留在医院,于是这个艰巨的任务就落在了梁小青的身上。她工作忙不能来,就派小助理过来照顾阿姨。
与此同时,许斯年和宿宿一直被蒙在鼓里。
这天梁小青闲来无事,上午就去医院了。为了陪宿叶媚打发无聊时光,她还特地带了一副扑克。宿叶媚看到扑克牌高兴得不得了,她真是憋坏了,技痒难耐,几轮下来虐得梁小青输尽资本。
“不玩了!”她耍赖,把扑克牌通通铺开,重新洗牌,“咱们玩个别的,我教您,保证您没玩过。”
宿叶媚眼看一手好牌无用武之地,颓然道:“什么?”
“粘苍蝇,玩过吗?这是我们北方人的玩法。”
宿叶媚有兴趣学,虚心求教。梁小青从隔壁病房又寻了一副扑克,两副牌一起洗,把怎么玩,按照怎样的顺序抓牌,出牌时应该注意什么,一字不落地传授给了宿叶媚。
第一轮,梁小青大获全胜,她正沾沾自喜,往后却把把输得渣也不剩。
她再不能忍受,愤愤不平:“您明明是第一次玩!”
宿叶媚继续招呼她抓牌:“玩牌也是讲究天赋的。”
梁小青被刺激得满心不服气,竟也好胜心高涨:“再来!”
就这样,此后但凡梁小青来医院就有了新的任务——打牌。
一来二去,聊的话题也多了起来。
……
“你是北方人?哪个地方的?”
“大兴安岭您知道吗?就在那儿附近的一个小城。”
“呦,我说你看着咋这么野,合着从小就是在林子里长大的。”
“……”
阿姨,您是把我后半句话自动无视掉了吗?是附近的小城!城!
“我说,你是用了什么方法,让斯年那么死心塌地,非你不娶啊?”
“个人魅力值比较高,没办法。”
“你现在是不是特别红啊,我好几次在新闻里看见你。”
“嗯……不算红,小有名气。”
“还挺谦虚。”宿叶媚说着招呼隔壁病床的病友,骄傲地向他们介绍梁小青,“这是我儿媳妇,明星。”
走廊里忽然一阵躁动,紧接着传来了一声高过一声的悲恸哀号。病房的门开着,梁小青闻声看过去,只见黑压压一群人,随后就听到推床的轱辘声,擦过冰凉的地面,从门口一晃而过,那**的人被蒙了一层白布。
“是范大爷过世了。”有病友低声地说了一句,“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心脏病突发。听说家人正准备办出院手续,结果人就这么没了。”
有啜泣声、叹惋声、谈论声……
梁小青忽然就愣住了,她和许太太对视一眼,两个人都默不作声了。
宿叶媚沉吟半晌,问:“手术安排在几号啊?”
梁小青翻看手机备忘录,看到那个画在日期上的小红圈:“明天。”
宿叶媚无言,良久,说:“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动手术,感觉还挺新鲜的。”
梁小青踟蹰说:“要不,我还是告诉斯年吧,这么大的事……”
“怎么?”许太太打断她,“你怕我死在手术台上啊?”
梁小青被她的直接吓得愣住了,却没有违心地去解释什么,只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宿叶媚眉眼顷刻间温柔起来,像寻常温和的妇人般亲切地看着梁小青,她把梁小青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上,慈母般拍着她的手背:“傻孩子。”
第二天,许太太被推进了手术室,她对梁小青说:“放心吧,我还等着出院了和你打麻将呢。”
梁小青哭笑不得:“可是我不会。”
“没事,我教你。”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手术室的门紧紧合着,走廊里面空****的。泉香堂关门一天,许叔叔为了妻子的手术没有出诊。他和梁小青并肩坐在长椅上,谁也不说话。周围一片静默,十几个小时过去了,依然不见动静。
天色从白昼转为黑夜,天地交接处的最后一丝光亮也被藏青色的夜幕掩盖了。梁小青忽然心思焦虑,一通电话打进来,把她吓了一跳。
她翻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显示,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
她心虚,连“喂”都不敢,只静静地听他说:“梁小青,你是不是瞒着我干什么坏事了?”
一大早,许斯年就吩咐岳麓把昨儿新得的茶叶送到泉香堂,给爸妈尝尝鲜。结果岳麓巴巴地骑着山地车穿山越岭,到了一看,泉香堂休业一天。他糊涂了,问起街坊四邻,才知道近来宿阿姨病了,立马给许斯年打了小报告。
梁小青有心理阴影了,这回撒谎声音都有些发颤:“没、没有,我不敢。”
许斯年也不逼问,只是话锋陡转:“电视台的录制几点结束?我去接你。”
“不用了,今天要到后半夜了。”
许斯年却啧了一声,一语道破她的谎言:“是吗?我现在就在电视台,没听说有节目录制啊。”
梁小青顿时哑口无言,失策了失策了。
许斯年哼了一声,方才洒脱不羁的口气顿时严肃起来,直接说重点:“医院,楼层,病房号,给我。”
手术被告知很顺利,宿叶媚在麻醉作用下还没醒。
操劳这些天,许叔叔双眼通红,医院为病人家属安排了接待室,梁小青劝他去休息。他不肯,她再三劝说,安慰他有护士和她一起看守,不会有问题,他才终于去了接待室休息。
走廊寂静无声,偶尔有身穿白衣的护士匆匆而过,大部分的时间都如黑洞般安静,只有极少数的时候某个病房会突然躁动起来,然后一阵慌乱,短暂的喧闹后又恢复如常。
她就这样在走廊里睡着了。
许斯年匆匆赶来时便看到了长椅上那团身影。
她把自己包裹严实,未施粉黛,与公众面前浓妆艳抹的她完全是两个人。
他有些心疼她,弯腰将她抱起,把她安置在了车上,让她好好睡。
再醒过来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了,许斯年正载她去机场的路上。从前车窗看出去,道路上雾气昭昭,地面泛着清冷的银霜,近光灯投射在地上,映出此刻簌簌而落的雪。
她觉得路线不对,打着哈欠问他:“我们去哪?”
“机场。”
“哈?”梁小青傻了。
许斯年说:“回你老家,见你爸妈。我和靳以酒打听过了,你直到年初三都没有通告。”
“阿姨刚做完手术,你陪我回家过年不合适吧?”
“我去病房看过她了,她让我早点把你娶回家,勒令我趁今年除夕跟你回去见父母,之后就把证领了,免得你在娱乐圈的花花世界待久了,把我甩了。嗯,这是亲妈。”许斯年说到最后都想笑。
“你可以啊,看我最近不理你,就采用迂回战术拉拢我爸妈了哦。”
“谁让你还在为那件事生气,我不做点什么,你怎么原谅我。”
许斯年抿嘴坏笑:“我早就原谅你了,故意不理你是想让你长长教训,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哎?你们东北是不是都睡土炕啊?”
梁小青翻白眼觉得他土:“那都是以前住平房的时候,搬上楼房早就不住炕了。”
他们的车一路向机场驶去,梁小青摸到随身携带的蓝琉璃吊坠,响起也是某一年的冬天,姑姑返回北方过春节,把这枚坠子交给她做新年礼物,说是一个小哥哥送给她的,可她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小哥哥是谁。
只是每当夜晚,在她攥着蓝琉璃入睡的时候,都会在梦中看到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少年一身洁白胜雪,唯独面目模糊,她总是无缘在梦中瞧见。
这么多年,他好像一直在她的梦里,陪她长大,直到多年后,与她故地重逢。
她永远都忘不掉,在红灯笼的映衬下,身穿白衣的他眉梢眼角是藏不住的欢喜,那一刻的心动,原来是冥冥中的注定。
这一年,许斯年在东北过了一个永远难忘的除夕。
以前他也去过东北一些城市参加交流学习,哈尔滨、沈阳、大连这些城市他都去过,不过那都是夏天,冬天去大兴安岭还是第一次。
以前都说冰灯,他只在电视上看过,这次去倒是亲眼所见,他和梁小青去了哈尔滨冰雪大世界,又坐了火车转大巴才回到她的老家,她家在一座小城,不通火车,一路周折,他却觉得有意思极了。
东北的雪原来那么厚重坚硬,东北的室内堪比夏天一样热,比南方舒服多了。许斯年第一次去梁家,又是过年,买的年货堆满了梁家门口,梁小青父母热情,之前早就听梁小青姑姑提过许斯年,知道这孩子不错,也算知根知底,见了真人,看见他恭敬有礼,说话斯文,更是没得挑。
梁小青家两室一厅,今年她进入娱乐圈后赚了些钱,给家里换了个大房子,然而还没装修完。许斯年在梁家守岁吃了年夜饭,原本是要去住客房的,梁小青父母却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什么,等他洗漱后从洗手间出来,却看见梁爸和梁妈进了主卧,剩下他和梁小青面面相觑。
他问:“什么情况?不是我和叔叔住客房?”
梁小青也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去敲门,想提醒妈妈住宿的安排,谁知梁妈妈说:“别装了,都是要嫁人的姑娘了,回亲妈面前装啥呀,我还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去吧去吧,你们俩早点休息,新年快乐。”
梁小青竟无法反驳。
她抱着枕头找许斯年,探出头进次卧:“我能和你一起住吗?”
许斯年已经躺下了,闭着眼睛回:“不行,在你爸妈面前我们要收敛一点。”
行吧,现在她是爹不疼妈不爱,男朋友也不要她了。
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未经允许钻进了许斯年的被窝,她冬天时手脚冰凉,有些体寒,一手碰到许斯年,凉得他倒吸一口气,转身把她捞进怀里,气定神闲地说:“想让我收留你就老实点。”
梁小青才不老实,很快就八爪鱼一样和他纠缠到了一起,只是碍于父母在隔壁房间,他们还是要控制些,没做什么大尺度的事,最后亲亲抱抱不知不觉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全家人出门拜年,许斯年又见了梁小青的七大姑八大姨,还有她的外公外婆,老人家年纪大了,聊天时他听见姨妈说想请外公外婆去电影院看电影,外公外婆心疼钱推三阻四地拒绝了,他上网看了下,发现家附近就有电影院,《雷峰塔》正在上映。
他干脆给全家人买了票,订了两辆七座专车,吃过午饭就张罗着请大家去电影院了,哄得家里这些亲戚连夸梁小青眼光好,找了这么一个优秀的男朋友。
他买的是小场次,有一半观众都是自家人,电影正式播放前是几分钟广告,梁小青和许斯年坐在角落里咬耳朵。
“怎么订的《雷峰塔》?”
“是你的处女作啊。”
“又没有正脸。”
“那也是处女作。”他好像很期待的样子。
梁小青没想过会来影院看这部片子,真的坐到座位上才发现自己有多忐忑。这是她第一次看成片,之前官微陆续放了一些预告片,她都没看,如今正式上映她才为裴禅和感到惊叹。他的镜头语言真的太美了,他用水墨感来展示南宋时期的江南,整个故事也是刚柔并济,山水相依,运用的是太极的哲学。
电影里温婉的造型很美,甚至有些惊艳,其实她演技不错,爆发力很强,随着剧情推进,几场哭戏她都诠释得很有特点,一开始是娇嗔的小妖精,有些小聪明,假哭哄骗男主可怜她,后来为了红尘爱情甘愿斩断五百年修行,成为一届凡人,去尝喜怒哀乐,经历悲欢离合,到这时她的眼泪又复杂了许多。
电影的结局是她为救黎明苍生放弃了和男主一起转世的机会,最终青蛇和白蛇一起将来自地狱的恶灵束缚于雷峰塔下,为保人间太平,姐妹二人用尽气力与恶灵同归于尽。故事前半部分搞笑欢乐,后半部分壮美悲情,最后导演埋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尾做彩蛋,让观众意难平,可谓是很懂观众的心理了。
电影结束时间还早,大家各自回家,梁爸梁妈被大姨叫去打麻将,最后就剩下许斯年和梁小青逛商场约会。梁小青只化了淡妆,戴了贝雷帽,低调走在许斯年身边虽然也夺人眼球,却也没人把她往明星身上联想,毕竟这东北的小城,很少会有名人过来。
“温婉有点可惜了,如果裴禅和愿意给她机会,她能再火一次。”
许斯年拿出手机给她看微博:“她已经火了。”
梁小青看了一眼,原来温婉因为《雷峰塔》备受瞩目上了热搜,如果之前她只是一个稍有名气的小明星,电影上映后她算是真的人尽皆知了。她和梁小青一起上热搜那会儿,就有人扒过她,只是不够深入,这次扒她的人顺着她整容的病例挖出了她的母校、专业。原来她是工科院校出身,还是学霸级别的,本科毕业就去留学了,有人发出了她当年的成绩单,照片上的女孩其貌不扬,长相简直连普通都算不上,成绩却令人望尘莫及。
听说她当年还能继续读博的,却突然放弃了深造学业,回国后人间蒸发般,连大学寝室的舍友都联系不上人,后来才知道她是整容改名了。
海棠很快出面澄清了此事系谣言,反而是温婉本人在微博自曝,证实了网友所说均属实。
她说:“我从小就长得不好看,除了学习好一无是处,但我爱上一个人,想变成他喜欢的样子,只是最后才发现这样卑微的爱是折磨。希望大家爱人之前先爱自己,我已把脸部假体取出,之后会退出公众面前,谢谢去电影院为《雷峰塔》捧场的朋友,新年快乐。”
温婉这样打公司的脸,原来黑她的网友纷纷变了态度,觉得她很敢说,有人在评论里留言她五官清秀,底子好,就算不整容,稍微化化妆也很好看。有人祝福她未来一片光明,哪怕退出娱乐圈也要开开心心生活。有人赞她演技好,退圈可惜,又表示尊重她的选择,总之网络因她的发声一片和谐,反而是爆出温婉成绩单的那个博主被人骂得狗血淋头。
梁小青对这些已经见惯不怪了,娱乐圈的真真假假,爱恨情仇根本不能相信,随便看看得了。
她正在感慨世道瞬息万变,忽然看见热搜榜上自己的名字位居三十,再刷新,已经第九了。她无奈也为自己贡献了一份搜索量,看见就在十五分钟前有一个娱乐博主发了一组动图,配文写:“春风当家小花梁小青恋情曝光,系杭州橘井堂许斯年医生。大年初一,许斯年现身梁小青东北老家,随后记者拍到一家人其乐融融去电影院观看《雷峰塔》,二人全程牵手,非常低调。”
动图因拍摄视角无法看清楚人脸,很快有网友在微信下评论留言——
“不是说她和裴禅和有过一段感情吗?分手了?”
“他们早分手了,裴禅和是梁小青前男友,温婉就是照着梁小青整的,你们村是不是刚通网啊。”
“我前天在扒组里刚看见一个帖子,说梁小青背后有金主,许斯年只是她的障眼法,真正的金主八成是jyj。”
“不懂就问,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要动不动就写字母好不好,我们老阿姨真的看不懂啊。”
“楼上说的是靳以酒。”
“难道不是香港的富二代吗?我有一个朋友家里特别有钱,说他前几天还在银杉公馆见过梁小青呢。”
“我有一个朋友系列都不能信。”
梁小青随手滑了滑评论,短短这么会儿时间,大家已经为她安排了至少五六段恋情。
她抬头看向许斯年:“完了,恋情暴露了,都拍到我爸妈了,这算是实锤了吧。”
许斯年瞅了一眼她屏幕上的小糊图,对拍摄的人不是很满意:“这人技术不行,把我拍胖至少五斤。”
梁小青看他真是一点都不慌:“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哦?”
“我慌什么。”许斯年不明所以,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尖,“该慌的人是你吧,你可是一颗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星,你要对我负责呀。”
想必靳以酒也看到了微博,大过年的在国外度假,熬着时差在他们三个人的小群里@两位本尊:“你们想我怎么处理?”
梁小青想了想,没回复他的信息,反而点进许斯年的微博,找到了他几个月前发的那条:“@月满屋梁无论别人怎么说,我都是你的头号粉丝。[心]”
她顺手转发了这条微博,并说:“许先生,新年快乐。”
她打字很快,噼里啪啦把微博发了出去,看得许斯年一愣一愣的,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到底干了什么,梁小青又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她说:“我对你负责了哦。”
后来很多年,当梁小青已经获得了多项影后大奖时,总是会被记者问及为什么嫁给许医生,毕竟圈中像她一般咖位的女星结婚都会首选同行或者是圈外富商。
那时她已凭借多部作品在影视行业有了屹立不倒的地位,不是一般人随随便便几条通稿就能黑的。
她每次都会微微一笑,对记者说:“因为我的先生,总是会给我面对未知的勇气和力量,因为有他的鼓励,我才会义无反顾选择这条难走的路。”
做她这一行,不敢说苦也不敢说累,怕被人拿来和更苦更累的行业比较,被骂矫情。可是她经历过三天只睡五个小时的情况,拍戏到凌晨两点,四点钟起床继续,为了拍到真实的雪景跟组去祁连山,一拍就是四个月不能回家。镜头前她是风光无限的梁小青,风华绝代,倾国倾城,是侠肝义胆的侠女,是机关算尽的反派,是身手不凡的女警,是娇俏可人的公主,她向来不给自己规定戏路,也没有所谓的人设,凡是好剧本,她都愿意尝试。
当年真正意义上的处女作《金陵秋》热播后,她因身穿旗袍利落拔枪的镜头被营销号纷纷转发出圈。人们看得见她的光鲜,看不见她从马背摔下来的狼狈,看得见她的美艳,看不见她拍戏意外被烫伤时的害怕,看得见舞台上聚光灯下,她的一颦一笑是惊世骇俗的娇媚,看不见卸妆后她一脸疲惫躺在车座上,连睡着时说的梦话都在背台词。
既然入了这一行,要想功成名就,就要付出常人所不能付出的努力,她非科班出身,比很多人慢一步,更要加倍勤奋才行。
有时候她也会问自己,为什么当初不留在话剧团?做一个舞蹈演员不好吗?
可她偏有一颗不甘的心,她想璀璨,想发光,想成为夜空中最夺目的那一个。
幸好这么多年,无论她走到哪里,经历了多少,都有家可回。每当她风尘仆仆回到杭州,总有人来接。当她卸掉浓妆,褪掉华服,坐在橘井堂的院子里和心上人喝一盏茶时,所有的倦意就一扫而空了。
网上有人调侃许斯年是三生有幸,娶妻娶到梁小青。
可是只有她知道,她是何其有幸,能嫁给许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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