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妹妹聪慧, 因墨汁鬼伞确实稀罕物件,药王谷便想要联系到姜姓女子,看看是否有长期合作的可能。”
姜晓既是落落大方, 顾寻南也不好遮遮掩掩,将秦鹤轩的来意说得清楚。
自古医毒不分家, 药王谷对于墨汁鬼伞的需求, 绝不止一枚。
可这墨汁鬼伞不是常见之物,即便是大名鼎鼎的药王谷在云上阁内发布委托,苦等了半月才有一名登记姜姓的女子完成了委托。
常人进入云上阁接领或发布委托前, 都需登记造册以便后续合作开展。
可云上阁对于非必须填写真实完整信息的委托,也不会做过多要求,毕竟云上阁做好交易环节的把关是最要紧的。
秦鹤轩作为药王谷少谷主,这段时日既停留于永定城附近, 便被谷里安排来寻访此姜姓女子。
作为秦鹤轩的忠实伙伴,顾寻南自是同行的。
“起因不过是老天怜我囊中羞涩,采到墨汁鬼伞实属天降鸿运。”
姜晓深情地看了眼湛蓝的天空,做作地轻叹口气, “与药王谷合作这等美事,我自是期盼,但既是鸿运又怎会日日都有呢。”
“此乃大实话。”顾寻南也配合地长叹口气, 坦然笑言道:
“秦兄也不过是遵谷中嘱托来碰碰运气, 我二人今早到永嘉客栈问询此女可曾再次入住客栈, 不料要找寻的竟是姜家妹妹,这才匆匆赶到这里。”
药王谷今日特意寻来, 让姜晓心中的疑云越团越大。
姜晓初到这个江湖世界时, 只想着赶快寻一笔创业金, 对很多细节未曾深究。
云上阁一层是面向大众的委托任务, 讲究人多力量大,委托人需表明身份。而在二楼的交易,是阁众亲自去落实的,针对性更强,还会为客人保密。
姜晓作为一名田舍人,经过此毒菇委托获得云上玉牌后,都会优先选择二楼发布委托,毕竟一层发布的委托大多是【招买小厮】【护送货物】这等事项。
而以药王谷在江湖举足轻重的地位,完全可以选择在二楼发布委托,却为何要自降身段做到人尽皆知?
可姜晓又无法解释此事,毕竟此等琐碎之事,书中未有太多提及。
姜晓当初特意来寻这个委托,也是因药王谷谷主吩咐下属,要求每隔段时日便要在云上阁发布收集各类珍奇毒菇的委托,务必保持药资充盈,不可影响弟子们精进炼药技艺。
药王谷此类委托背后,是否有更深层用意?
难不成药王谷的目的,就是让特定之人知道他们在寻找毒菇吗?
这也太荒唐了。
“久等了,抱歉。”一袭墨色衣衫的秦鹤轩行至近前,简洁有力的话语打断了姜晓的思考。
“秦兄你怎的才到,我都要替你留不住姜家妹妹了。”顾寻南浮夸地招呼道。
姜晓抬头看日头又东移了些,也不过多客气,直言道:“顾少掌门已把事情告知于我,我想着秦家哥哥既专程前来,不免还是要亲口对你言明。”
因三人站在小摊旁侧,西市街道此时的热闹一览无余。
商家高亢响亮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行色匆匆的赶路人牵着的骏马“哒哒”经过,孩童们嬉闹着在小吃摊位前驻足玩耍。
秦鹤轩却只见姜晓红唇张合,有条有理的讲述她如何取得了珍奇毒菇,又是如何惋惜无缘与药王谷合作。
她真的如外表这般单纯,还是曾经那个活泼灵动的少女吗?
只怕是个弥天大谎。
“行谷中惯例,见谅。”
秦鹤轩言简意赅面上无波,心中思绪却是如同翻江倒海。
他此次不过是遵照师命,如往常一样查访提供珍奇毒菇之人。
当秦鹤轩在客栈问询到要找的人竟是姜晓后,便知道这次又是无功而返,这种追寻到底何时才是尽头。
毒阵图记载浩瀚千年的各种制毒之法,据传还描绘了剧毒菇物的培育之法。
而姜晓自幼是个心思简单,眼中只有秦家哥哥的女子,如今又独守一方田庄,怎么可能会和毒阵图扯上关系。
不过毒阵图虽以“毒”为首,却也有“阵”在其中。
世人皆知“毒”拆字为“母”,此图更是前朝遗落民间的藏宝图的一部分,且是藏宝图的主图。
试问这世间有几人敢言,自己对数不尽的无主钱财毫不动心?
想到此处,秦鹤轩不禁攥紧背在身后的拳头,庸庸世人只会眼热金银珠宝,却不知毒阵图真正的秘密是“毒”之下的“药”。
医毒本就是生死相伴、福祸相依,此等秘籍自然是药王世家毕生的追求,但秦鹤轩与谷主师父还知晓另一个隐秘。
那就是毒阵图的终极秘法,记载的长生不老之术。
诚然不是所有人都对精进武学感兴趣,面对唾手可得的金钱也可言不,但拥有七情六欲的人,恐怕无人能拒绝“长生不老”的**。
但毒阵图此等珍宝,又岂能是简单可得的?
无非是抓住每一种细微的可能,无限逼近这个缥缈的目标,可何时才能有一丝进展。
秦鹤轩从永嘉客栈出来后,不禁质疑起师父早年间设计的,通过在云上阁发布珍品毒菇委托寻找线索的可行性。
师父认定若有人得到毒阵图,为参透长生不老秘法奥义,定会试图参悟制毒之法及剧毒菇物的培育之法,以做到融会贯通。
一则免不得积攒出各类毒菇无处可用,二则必有众多奇珍草药需向药王谷求问,势必要与谷中交好。
而药王谷作为药王门派,在云上阁一层面向世人发布的委托很是难得。
以药王谷名号作保,大张旗鼓搜寻毒菇且酬金巨额诱人,不仅不会让身怀毒菇之人起疑心,更重要的是给人机会借此拉近与谷中关系。
姜晓寥寥几语既已解释清楚,秦鹤轩点头称是,又状似闲聊地问道:“姜三姑娘说昨日她在城里恰巧碰到你了,你怎的同寒雪宫的萧月瑶相熟?”
秦鹤轩口中所称的姜三姑娘便是姜亦柔,姜晓十四岁前在姜家一直被唤为姜二姑娘,即便姜晓离开后,秦鹤轩也不曾改口。
虽说姜亦柔同他们一起行走江湖,可秦鹤轩知道名声名望对自己的重要性,大业未成之前他的身边最多只能有红颜,却不可有同他捆绑在一处的女人做绊脚石。
在方才接到谷中的飞鸽传书前,秦鹤轩对于姜晓提供毒菇之事不曾多疑。
可师父在信中说,门人查探到了寒雪宫萧云谦功力大增的原因,竟是同姜晓赠与萧云谦的丹药有关。
这需是身怀何等绝技之人,才能做到的事!
毕竟参加论剑大会前夕,秦鹤轩早已听闻萧云谦外功凝滞多时,一时间难有突破。
可秦鹤轩万万料到,自己会在论剑大会上以微小差距屈居第二,他太久没有尝过第二的滋味了。
“我来的路上听秦兄说,姜三姑娘对你行得匆忙,没能同你多叙旧情还颇感自责。”顾寻南瞧秦鹤轩转移了话题,也乖巧地搭了句嘴。
合着还是她姜晓不念旧情,辞别地匆忙不给姜亦柔叙旧机会咯。
姜晓嗤笑一声,这茶里茶气的话还真是好笑的很。
那姜亦柔面上惊喜万分,却眼神带煞压低声音,向姜晓甩出“阴魂不散、出身低贱”之类污言秽语。
绿茶狗逮着姜晓乱咬,可她总不能也去咬狗一嘴脏毛,以后避着走得了。
不过若是这疯狗再犯,那只能一鞭子抽死了事。
“萧女侠途径我家田庄,和她的兄长找我买了些吃食,都是同龄人也便相识了。”姜晓对那姜三姑娘只字不提,直接挑了秦鹤轩真正感兴趣的萧云谦来应答。
此事果然有猫腻,可如今却不好再深究。
还得徐徐图之。
秦鹤轩想到姜亦柔被萧月瑶当众羞辱,虽是满腹委屈却懂事地不诉苦,也不出言指责萧月瑶而是大度原谅。
为了息事宁人不引起无谓争端,那么柔弱的姑娘,只一个人默默地对着墙壁流泪,任谁见了都会心疼。
姜亦柔现下还病歪歪躺在**,而姜晓却带着婢子容光焕发地逛街。
思至此处,秦鹤轩不免义正辞严地劝诫姜晓:“姜三姑娘虽大度但身子弱,她既是你的妹妹,你连同旁人欺辱她属实不该。”
看着秦鹤轩刚正不阿的神色,姜晓简直要被气笑了,“敢问这姜姑娘,说我如何欺辱于她?”
若现下还是原主对着秦鹤轩,听到这一席话恐怕心都要碎了。
小妖女还真是命运坎坷,满腔痴情错付于这样一个偏听偏信的男人。
不过姜晓仍是觉得鼻尖发酸,眼眶变得温热起来,原主爱慕秦鹤轩太多年,情绪被他的一举一动牵引似乎成了身体的本能。
毕竟,那是一个少女无怨无悔的青春时光啊。
“她的性子你了解,何曾说过你的一句不是,即便受了百般委屈也只是哭上一哭。”因上次三人在聚贤阁吃过饭,秦鹤轩同姜晓多年不见的生疏也消解了些,便也有一说一。
说罢,秦鹤轩又提醒姜晓:“你若空闲,还是去同姜三姑娘道个歉为好。”
“秦兄!凡事怎可听人一面之词。”顾寻南端详着姜晓分明在强压怒气,万不可再火上浇油了。
秦鹤轩人在局中看不破,可顾寻南对姜亦柔是有看法的。
那姜亦柔素来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语的精明人,她同秦兄说的一番话想来是掺了水分的。
“你怎么这样说我家娘子!”站在姜晓身旁当鹌鹑的阿香,看到秦鹤轩这般颠倒黑白,也顾不得自己是婢子不该插话。
阿香把半拉邸报往袖筒里塞,腾出手护住自家娘子,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昨日见到的事抖了出来。
“明明是……是那女人的婢女先羞辱娘子,那女人还骂娘子没爹没娘生来下贱,婢女要推娘子,另一个白衣侠女才出手阻止的。”
姜亦柔虽压低了声音防止旁人听到,可阿香人虽不太机灵,优点却是耳聪目明力气大,把话听得一清二楚。
姜晓也不阻止阿香,只挑眉看着秦鹤轩,任阿香把事情说了个完整。
“你家的婢女自是向着你,既有争端双方都需反思。”秦鹤轩憋了片刻,挤出来如此一句各打五十大板的话。
“秦兄,话不能这么说……”顾寻南都想冲上去,用折扇将秦鹤轩的嘴捂住了,好好的一个郎君,怎么就多张了一张嘴呢。
姜晓深吸了口气,试图平缓下心中酸涩再冷静开口,可一吸一呼间,她突然发现身体残存的那显得执拗的反应消失了。
彻底消失了。
对秦鹤轩的爱恋是小妖女最后的一丝执念,如今也被折磨得消失殆尽了。
姜晓拍拍阿香颤颤的手臂,示意她别担心。
“其一,爹娘去世的早,只得我这一女,无甚猫狗妹妹。”
“其二,我家阿香所言,皆是亲眼所见,你呢爱信不信。”
他们几人皆是外形亮眼之人,在小摊前站了这许久,已是引得来往行人以目光打量探究,顾寻南有些不好意思地以扇遮挡,而秦鹤轩只是怔怔地盯着姜晓。
自从五年前姜晓隐匿行踪后,姜晓在秦鹤轩的脑海中,就停留在那个活泼乖顺的少女形象上。
即便是五年后在乐平县再见,姜晓仍是温柔地称他“秦家哥哥”,秦鹤轩也觉得姜晓从不曾远去。
可现在姜晓眼神不带任何柔情,言辞间带着一股狠劲。
如此生气,难道真的误会她了?
秦鹤轩心绪翻腾,可这突如其来的熟悉感又是什么。
姜晓现在这般无所畏惧的清冷模样,让他不由地想起一个人,一个早已消失在茫茫江湖中的人。
蒙面妖女,与青霜剑秦鹤轩相生相杀之人。
记得在乐平县重逢时,秦鹤轩便不由得询问姜晓是否知晓此妖女,而时隔数日再次见到姜晓,那种熟悉的感觉更强烈了。
尤其是今日,眼神中有怨恨有不甘,但更多的好似是不喜、不伤。
姜晓和那蒙面女妖女,总不会是一个人吧?
怎么可能!
秦鹤轩忍不住一个激灵,连忙阻止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
他是靠废掉蒙面妖女这个恶人而声名大噪的,此等恶人又怎能平安喜乐的生活于世呢。
即便,有的恶名不属于这个恶人。
眼瞅着日头越来越正,得快些去临街的布庄了。
姜晓不欲再多言,略带嘲讽地勾唇浅笑道:“至于我为何曾是姜家二姑娘,算你姑且不明真相,但我被姜家变相驱赶,你总归是有所耳闻的吧。”
说罢,姜晓上前敷衍地行了一礼。
“秦少谷主,年幼时你曾对我多加照拂,我再敬你一声秦家哥哥,家中事繁告辞了。”
“哎姜家妹妹,秦兄不是这个意思……”顾寻南气身旁这个木头不解风情,可有没有什么办法从中调和。
姜晓与秦鹤轩擦身而过,忽然又转身行到秦鹤轩面前,向他伸出纤纤素手。
秦鹤轩松了口气,下意识地伸出手来,原来是和以前一样耍小孩子脾气,试图让他低头服软。
他却只觉掌心一片温凉。
“秦少谷主,圣上特赐药王谷的玉牌还请收好。”
顾寻南目瞪口呆地看着玉牌被弃如敝履,不由得伸手试图缓和气氛,手心却也被放了枚冰凉物件。
是两枚精致小巧的竹制书签。
簪花小楷书就的“姜园”二字,温婉秀丽。
“二位凭此物到我家田庄食肆用膳,赠送最新季菜品。”姜晓神色坦然地打了波广告,点头致意后款款离去。
有钱不赚王八蛋,此乃至理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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