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一片的废墟上,还残留着昨夜的灼热,李昂走在瓦砾间,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忽然他蹲了下来,拾起了地上那被熏得乌黑的面具,擦拭去上面的烟痕,面具恢复了原本的银色,李昂看着它,想起和齐陵王过去认识的点点滴滴,一时间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都尉,都尉!”虎豹骑的声音在远处响起,传来的脚步声惊醒了李昂。将面具藏入怀里,李昂转过了身,脸上依旧是和往常一样冷峻的神情。
“都尉,尸体已经清点完了,昨夜来犯的敌人一共一百零七名。”走来的虎豹骑们看着日渐威严的李昂,大声回禀着,“几乎所有的厢房都有他们的尸体,驿站里的人,没有留下活口,回鹘和铁勒的使团,只活下来一个人。”
“铁勒的公主,也死了吗?”听到这个消息,李昂看向了那名虎豹骑。虎豹骑点了点头。
“突厥人疯了。”李昂喃喃自语,忽地走向了前堂,高欢临走时,将一切事情交给了他打理,虽然他依然只是一个都尉,可是有高欢给他的御赐黑骑令,他可以调集云中全部的军队。
云中的太守夏育不安地在驿站前厅踱着步子。虎豹骑们奉上地茶,一口未动。突厥人夜袭驿站,而且人数不少,怎么讲都是他这个太守失职,一个不好,丢官事小,若是被牵连进去,人头不保也说不定。
李昂走进前厅。看着一身红黑相间官服的云中太守,皱了皱眉。
“下官参见李将军!”头上冒出了汗,他也听说高欢将御赐的黑骑令给了一个年轻的都尉,只是他没想到面前的李昂。看上去脸上的煞气比军中的一些老兵还要重上三分,眉宇间地冷峻,更是让他心惊胆颤,他们这些文官最怕的就是和这些锋锐的年轻军官打交道,官场上的那一套东西对这些嗜战的年轻人来讲,毫无用处。
“夏太守多礼了,李昂不过一介都尉而已。”李昂还礼之后,看向了面前的云中太守,身形不算高大,可是看上去并不瘦弱。长相普通,眼睛也总是眯着。深藏不露。不可以小看地人物,李昂在心中做了初步的判断。
“哪里的话。李都尉执掌黑骑令,便是帝朝…”夏育想说些客套话,缓和一下堂内凝重的气势,李昂和他身周那些不芶言笑,目光冷峻的虎豹骑给他的压迫感过强了。
“夏太守,不知道对昨夜突厥人的事情有什么看法?”李昂打断了夏育,他最讨厌文官们的这种拖拉习气。
“下官治理不当,以致被突厥人所乘。下官…”
“够了,夏太守。”看着一脸小心翼翼说话的夏育。李昂打断了他,他不想和这个文官扯下去,既然他不想说什么,那就只有他来发号施令了,“我要全城的捕快,去查城中地客栈,这几天城门进出的全部文书,我也全部要,还有城中和突厥人有关系地所有人,通通收押。”
听着李昂的话,夏育看向了这个一脸冷酷地年轻都尉,踯躅了一下道,“李将军,这个关押和突厥人有关系的所有人,是不是过了点,城中有几家大商号,一直都和突厥人有买卖往来,这…”
“通通收押。”李昂看着面前的夏育,冷冷道,“在他们洗脱自己的嫌疑前。”
“那么,下官知道了!”夏育看了眼面前眼睛里透着淡淡杀气的年轻都尉,应声道,脸上的神情也沉了下来。
看着走出去的夏育,李昂冷冷一笑,看向了身旁的虎豹骑,“传我地命令,让云中折冲府做好准备,随时候名。”
“喏!”听着透着杀伐之气的冷冽声音,李昂身旁地虎豹骑高声应道,大步走出了前堂。四周的虎豹骑们看着他的身影,眼中都是露出了森冷的杀意,百人以上的突厥高手潜入云中,要说没有内应,打死他们也不信,那些暗中和突厥人勾结的,全都该杀。
昏黄的烛火跳跃着,阿史那社尔躺在**,双眼一片死寂,床边摆着的汤药已经凉透多时,门忽地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李昂皱了皱眉,然后盯着双眼深陷,右肩的白纱处隐隐有着暗红血印的突厥王子冷声道,“想死的话,就干脆一点。”说完,拔出了腰间的横刀,扔在了**。
“你是个废物,所以你的父亲,你的叔叔把你舍弃了,昨天那个突厥人真该把你杀了!”
看着身边的横刀,阿史那社尔灰败的眼珠里有了几丝生气,他猛地抓向了刀柄,然后挣扎着站了起来,冲向了李昂。
看着连站都站不稳的阿史那社尔,李昂狠狠一拳打在了他的腹部,突厥王子顿时被打倒在了地上,身子蜷曲着,额头上是满是冷汗。
从阿史那社尔手里拿起横刀,缓缓纳入刀鞘,李昂冷冷地俯视着他,转过了身子,“你真可怜。”
“杀了我,杀了我!”阿史那社尔嚎叫了起来,声音嘶哑,就像绝望的野兽,他的族人舍弃了他,他的右臂断了,再也不能骑马,再也不能挥刀,他已没有人生可言,活着只是痛苦,无尽的痛苦。
“你真地想死?”李昂忽然转回身子,蹲下来盯着一脸痛苦的突厥王子,静静道,“你就不想报仇,向那些为了野心而舍弃了你的人报仇?”
“报仇,报仇!”听着李昂的声音,阿史那社尔的神情狂乱了起来,脸上不断挣扎着,不知何时,他的左手放在了失去了手臂的右肩处,眼睛里变得狰狞起来,喃喃自语道,“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看着大叫的阿史那社尔,李昂嘴角有了笑意,仇恨始终都是可以让一个人活下去的最好理由,大秦需要这个突厥的正统继承人,只要他活着就行,哪怕他双手双腿都断了也没关系。
发泄之后,阿史那社尔起伏的胸膛渐渐平缓了下来,他看向
李昂模糊的脸,沉声问,“我只是个废人,不能骑马刀,我该怎么去报仇?”
“活下去。”李昂看着阿史那社尔,露出了森白的牙齿,声音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只要你活着,你就有机会回去成为突厥的可汗,就可以向那些舍弃你的人报仇。”
“只要活着,只要肯练,就算只剩左手,你也可以照样骑马,照样挥刀,死了,才真正地一无所有。”看着阿史那社尔的眼睛,李昂静静道,转身走出了屋外,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接下来就看阿史那社尔心里的恨意究竟有多深了。
看着渐渐消失的身影,阿史那社尔的眼神渐渐平静了下来,瞳子深处多了一些令人心生寒意的东西。他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一口未动早已冰冷的汤药前,用左手端了起来,大口大口喝下了里面苦的发涩的药汁。
夜色墨黑,李昂站在庭院里,望着一钩残月,有些出神,忽然他转身看向了面色苍白的图勒,回鹘和铁勒的使团里唯一活下来的人。
“你说你不回铁勒,要跟着我。”李昂盯着那双浅褐色的眸子,目光森寒,仿佛直刺人心的利剑。
“库恩队长死了,公主也死了,我和铁勒再没有一点关系。”图勒迎着李昂的目光,静静答道,他是狼孩,是一个老猎人收养了他。后来那个老猎人被部族里地头人害死,他杀了那个头人,要不是身为铁勒王侍卫队长的库恩救了他,他的尸骨早就烂在了大漠里。
库恩的恩情,让他留在了铁勒,在他眼里,铁勒王也好,那些贵族头人也好。都只是一些混蛋,虚伪的混蛋而已。若不是为了报答库恩救命的恩情,他早就离开铁勒了。
图勒看向了一脸冷峻的李昂,黯淡的眼睛里忽然有了神采,他舔着干裂地唇道,“从看到您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找到了我的王,我心里那头狼的王,所以请让我跟随您。”
图勒跪在了地上,伏下了自己的头,就像狼群里的战狼向狼王低头一样。
“跟随我吗?”李昂看着伏在地上地图勒,喃喃低语,忽然他走到了图勒面前,低头看向了他,“起来吧!我讨厌动不动跪下的男人。”
“您愿意让我跟随您了吗?”图勒站了起来,眼睛盯着李昂。一动不动。对他来讲,面前的李昂是这个世上唯一让他觉得可以亲近的人。和他在一起,就好像小时候跟着狼王一样。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
“你可以跟着我。”李昂看着图勒,最后点了点头,声音冷静,“不过在我确认你对我说的都是真的以前,我不会相信你。”
“我明白,我以前待的狼群里,狼王也和你一样,不会轻易收留外来的狼。”图勒站到了李昂身边。低声道,声音里没有半点不悦。反倒是有些欢喜。
李昂看了眼身上总是透着几分野兽气息的图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走向了远处地黑暗。图勒紧紧跟了上去,就像狼护卫自己的王一样。
“查得怎么样了?”推门而进,李昂看着正在查阅近半个月出入云中城记录地虎豹骑们问道。
“都尉,这半个月里,进入云中城超过百人以上的商队一共有六十七支,不过我们仔细查阅了他们地记录,并没有发觉不妥的地方。”一名虎豹骑拿着手上的文书,走到了李昂身边。
“不要只在意人数。”接过文书,李昂翻阅了一下,皱了皱眉道,“突厥人可能化整为零进城,查一查最近频繁进出的商号队伍。”
“是。”听着李昂的话,屋里的虎豹骑们愣了愣,随后重新翻阅起了那些记录。很快,他们找到了近半个月频繁出入云中的三家商号队伍,看向李昂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敬佩。
“让折冲府派兵去查封这三家商号,顺道把他们地老板请过来。”李昂看着纸上的三家商号,手指重重地敲在了上面。
“喏!”接令地虎豹骑应答间,跨着大步冲出了屋子。
李昂坐在了太师椅里,微阖双目,静静养起了神。图勒站到了李昂身后,一脸的恭谨,丝毫不在意四周虎豹骑投来的怪异目光。
云中的大街上,很快响起了滚滚如雷的铁蹄声,三家商号附近居住的人家,看着精悍的铁骑将整条街围了个水泄不通,心里都是惴惴不安起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直到那些挎刀的军人们将那三户人家大宅围死,才安下心来,联想到白天传闻的事情,他们不由将这三户算不上什么好人的人家和突厥人想到了一起。
“你们这是私闯民宅,我不跟你们走。”三户大宅里头,当家的主人,说着的话几乎如出一辙,不过那些挎刀的军人们可不管他们是什么老板,又和城里的哪个大官认识,只是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问,“走不走?”
有钱人总是怕死的,于是三家商号的大老板在四周挎刀的军人护送下,战战兢兢地前往了驿站。
夏育知道三家商号老板被请去驿站的消息后,几乎立时从**跳了起来,七手八脚地换上官服,直冲自家的马厩,上马就直奔驿站而去,他似乎有些预感,那个一脸冷酷的年轻都尉是打算在云中大开杀戒了,那三家商号老板的为人他很清楚,绝不是什么好人,可也不是什么坏到底的人。
驿站的大堂里,三位平素见惯场面的商号老板看着分列两侧,面色冷肃,手扶在腰间横刀上的虎豹骑,心里打起了哆嗦,他们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椅子上,屁股只坐了一小半。他们看着坐在上首,似乎是睡着了的年轻将军,面面相觑,却又不敢说半句话。
堂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李昂睁开了眯着的眼睛,里面陡然射出的精光吓得那三个老板差点跳起来,他们以前听老人家说过,大将不睁眼,睁眼便杀人。额头上冷汗涔涔地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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