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姜棠还是和春台说了声,“前两天我收到了帖子,是夫人生辰宴的, 邀请我初六去赴宴。”
春台一怔,讪讪笑道:“公子也是为了夫人寿宴, 这种宴会来的人多,公子一向不喜欢, 本打算去一会儿吃个饭就走,既然姑娘也去,就可以多留一会儿了。”
这话半真半假, 后头那句是他自己加的,但他一贯善于揣摩公子的心意, 估计公子也是这个意思。春台倒没担心别的,姜棠以前做过丫鬟,该懂的礼数都懂。夫人请她赴宴, 也是因为喜欢才写帖子相邀的。
他再说别的反倒多此一举了。
不过……
春台竖着耳朵问道:“姑娘可准备了贺礼?”
若是没准备这边帮着准备一份。
姜棠道:“已经准备好了。”
衣服是陆锦瑶送的, 首饰她去铺子里挑两件就行了。这种场合,不宜戴过多的首饰, 以免喧宾夺主。
也是, 姜姑娘怎么可能忘记这些。
春台道:“姑娘若是有别的吩咐,就去卖肉摊子那儿寻人就成。公子说过,姑娘的吩咐就是他的吩咐。”
宴会在后日,这边离得远,到时候差车夫来接, 正院那边会安排妥当的。
姜棠笑了一下, “嗯, 有事我会说的。”
姜棠拿了银钱, 又给春台倒了杯热水,春台咕噜咕噜喝完,看了眼点金和乌金说:“姑娘这两只狗养的真好。”
刚才姜棠进屋的时候连着咬了他好几口,真的是忠心护主。
等姜棠把人送走,两只小狗又在不大的空地上跑闹起来。
为了这次寿宴,姜棠去首饰铺子选了几样首饰,花了三十多两银子。
有一瞬间姜棠也想,若是那些首饰没卖,今儿就省着买了。
但这种场合,鲜少有人把别人给的首饰再戴出去,就算当时没卖,现在也是非买不可。
姜棠买的多是银饰和玉饰。
金饰华丽,她还年轻,气质上压不住。除了首饰,还买了一个新制长命锁的禁步,花了半个多时辰就把东西置办齐了。
等到十月初六,一辆马车停在巷口,南香过来接人,见到姜棠,眼睛都亮了。
南香怔怔看了一会儿,才道:“从前只知道你好看,却不想这么好看。”
姜棠笑道:“南香姐姐,哪儿有这么夸张。”
南香一点假话都没说,这样的姜棠和以前穿着丫鬟们的衣裳,头上戴根素钗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乌黑的发髻,每根头发丝都是光滑好看的,头上一根玉簪一根银簪子,恰恰压住了她过人的样貌,脸上好像比别人多了层光。
再加上不用低着头,一身打扮十分夺目。
衣服也是极好看的,好像是荼白色,颜色泛着淡淡的青,上面晕染着草绿,既鲜嫩又不失庄重。
南香道:“从这儿喊声姐姐也无妨,到了侯府你是客人,可不能再喊姐姐了。”
姜棠也算是她一路看着走过来的人,能赎身的整个侯府也就她一个。
她对夫人好,南香又是郑氏的丫鬟,两人的情分加上郑氏喜欢姜棠,她也连带着喜欢。
姜棠收起笑,“姐姐这么说就是折煞我了。”
和南香南雪的情分是在正院是结下的,总不能因为她不做丫鬟了就看不上这些做丫鬟的。
“当初夫人病重,你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数日,这份情夫人一直记着,也无人可替。”南香适时提点了几句,“但今儿人多,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姑娘跟着四娘子。到了侯府,你再喊我们姐姐,就不合规矩了。”
那么多客人大多数姜棠都见过,名字肯定不会喊错,就是不知她们有没有印象。
南香觉得应该是有的,毕竟光看姜棠的相貌,见之难忘。
“若是有人提起你当过……”
姜棠道:“我本来也当过丫鬟,赎身之后才得以脱籍。”
既然是事实,怕别人说什么。对她来说,当丫鬟的确累人,但不是耻辱。
南香点了点头,“好了,私下我还是你姐姐。”
她帮着提上礼物,这才坐上马车不疾不徐地往永宁侯府赶去。
今日天公作美,本来寒风凛冽的天被太阳一晒,硬生生多了几分暖意。
风也不大,吹得恰到好处。
永宁侯府内张灯结彩,地上连片落叶都没有,丫鬟小厮脸上俱是喜气洋洋。
韩氏忙着接待贵客,前头记礼单的仍是韩余清。
生辰宴的礼和其他喜事随的都差不多,六两或八两的红封,图个吉利。
关系更好的会送些新鲜东西,以示亲近。
而韩氏等人作为晚辈,礼要重上好几分,好体现孝心。礼物越是贵重,越是得郑氏的心意,以后便越得看重。
毕竟,谁不喜欢孝顺的人。
韩氏抽空问了思瑕,其他各院都送了什么礼。
思瑕回道:“宴明堂是一尊翡翠佛像,宴安堂是一个松鹤延年的盆景,四娘子那边送的是描着童子献寿图的宝瓶,宴回堂的是一大盒明珠,各个有山楂那么大。”
论珍贵,当属明珠最珍贵,单拿出一个都能打件首饰,远远看着都觉得好看,一大盒呢。
韩氏还以为陆锦瑶送了什么稀世珍宝呢,这样当属她的礼物最用心了。
韩氏道:“你去前院把礼记上。”
思瑕应了一声,然后支支吾吾道:“大娘子,奴婢知道夫人单独拿的帖子是给谁的了……是姜棠。”
没人比思瑕更清楚韩氏对姜棠的不满,甚至可以说是恨意。
在宴安堂,韩氏没少谩骂姜棠。
因为姜棠,四房那边春风得意,因为姜棠,四娘子屡屡在夫人那边得脸,而大房这边却吃了好几次亏。
搁谁谁能好受。
果然,韩氏面上一僵,“我知道了,今儿是夫人寿宴,好好招待客人。既然是夫人喜欢的,我也该喜欢。”
也不知道喜欢什么,一个丫鬟出身的人,值得喜欢吗。
这么多夫人娘子,难不成也喜欢。
什么人就该待在什么位置,既然是丫鬟,就该知道自己是下等人,不该来这种场合。
姜棠上了礼之后就跟着南香去了正厅,她来的不早不晚,陆锦瑶虽没到,但其他人都在。
姜棠去郑氏那边露了个脸,祝寿完就去一旁坐着了。
云氏招呼她坐在身边。
云氏与陆锦瑶交好,以前也见过姜棠,就拉着她一块儿说话。
云氏打听了打听姜棠上了什么礼,一听除了红封还有自己准备的礼物便放下心,心里道,她也是多此一问,姜棠是陆锦瑶身边出去的人,这些事怎么会不懂。
姜棠厨艺好,云氏猜测和吃食有关。
姜棠随了八两银子,蛋糕由南香带去正院了。
记礼单的是韩余清,姜棠记得有一次他托她进屋叫人,那个姑娘叫竹影。
也不知道最后两人有没有议亲。
正厅时不时有客人上礼,韩余清集中精神,以免写错了。
他是几天前才知道姜棠赎身的,那会儿姜棠离开侯府已经十多天了。
他也总算明白了树上的花是什么意思。
其实,他气过姜棠和五公子的事。
七夕当晚,他想去街上寻人,却不想见到姜棠和另一个人待在一块。
两人站的远,但那身衣裳他不会看错。
后来才知道那是五公子。
他自认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比得上的,也不想给姜棠添麻烦,犹豫再三,本来想找姜棠问清楚,最后却让她把自己妹妹叫出来。
若是姜棠多了解几分,自然知道那是他妹妹,也不会有误会,若是没有,那只能说明姜棠对他无意。
果真,姜棠什么都没问。
韩余清都快忘记当时心里是什么感觉了,有果然如此的释然,也有几分难过。
他那时觉得姜棠不好,觉得五公子不好。可姜棠选择五公子没什么不对,本来与他也没有承诺,又何谈背誓一说。
后来知道姜棠从侯府赎身了,他才明白树上的花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因为五公子比他更早懂这句话的意思。
连侯府都困不住她,他有什么能力留住姜棠。
姜棠离开侯府后能做生意,开铺子,无论如何都比现在自在。而他,离开永宁侯府,怕是再也找不到一月二两银子的事情做了。
他打算做一辈子的管事,拿一辈子的银钱。
再见姜棠,她好像换了个人。
本就容颜艳丽,越发地光彩照人。
明明还是那个人,可却多了不一样的东西。
从前他见姜棠,无论何时,她都是微微低着头,脸上总带着浅笑,站在四娘子身后。
现在也不低着头了,一眼就能在人群里看见她。
韩余清嘴角挂着一丝苦笑,以后见到姜棠的次数应该越来越少了。
姜棠是府中客人,他只是一个管事。
不过,韩余清也就感伤了一会儿,他负责记礼单,若出了纰漏就是他的不是,还是得提起精神做事。
永宁侯府的门厅人来人往,里面更是热闹非凡。
戏班子唱得是《麻姑祝寿》,郑氏早早就出来接待客人了,也不算接待,就是和相熟的姐妹们说说话。
也带着顾见轩顾湘珺见见人,毕竟宁氏把两个孩子托付给她,她需得放在心上。
顾见轩和顾宁远昨儿请了假,就是为了给郑氏祝寿。顾见轩还特意准备了礼物,宁氏给了他五百两银子,光准备贺礼他就花了一百多两。
顾湘珺送的礼物是自己亲手做的,她绣工不错,给郑氏做了两双鞋子一个坎肩。早上送过去的,得了很大的夸奖。
然后她就跟着郑氏一块儿出来见人了,这也是她盛京之后第一次参加正式的宴会,见贵重的客人。
郑氏拉着顾湘珺的手,“这是我的侄女,她父亲是汝林知府,今年刚十三岁,我生辰亲手做了鞋子和坎肩,绣工是没得说,一片孝心。”
夸顾湘珺郑氏也只能挑她女红性子说,各家夫人纷纷点头,应和说百闻不如一见,汝林养人云云。
顾湘珺被夸的不好意思,她哪儿有说的这么好,真正好的人是那个姑娘,只不过,已经不在永宁侯府了。
忽然间,顾湘珺眼前一亮,看见一抹荼白带着新绿的裙摆,她怕人走远了,跟了郑氏一会儿就找借口溜走了。
郑氏顺着顾湘珺溜走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下了然,“我说呢,原来那边去了,那个穿着荼白色衣裳的名叫姜棠。从前是阿瑶身边的丫鬟,后来跟着阿瑶做生意,有头脑,阿瑶就做主给赎了身。”
郑氏三言两语就把这事带过,姜棠常跟着陆锦瑶出门,又是这般相貌,肯定有不少人记得她。
与其让人猜来猜去,还不如自己说了。
其他人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但跟着母亲来祝寿的燕茗双不由把耳朵支楞起来。
原来姜棠赎身了呀,那可真是太好了。
但燕茗双牢牢记着安阳说过的话,不惹事生非,不招惹麻烦,就老实跟在燕国公夫人身后。
燕国公夫人原本不愿意来,但燕国公说,四皇子明贵妃出事,与顾见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顾见山是朝中新贵,得皇上看重,就算不想着结亲,关系也得走动着。
所以就过来了。
顾见山的确年少有为,但是燕国公夫人是真不喜欢。
燕国公夫人明白郑氏是什么意思,她听小道消息,说陆锦瑶能开锦棠居全靠姜棠。
她倒是没想过姜棠会赎身,只不过,从前做丫鬟跟着主子行礼问安,现在却能平起平坐谈笑风生。
也不知该感叹陆锦瑶心善,还是姜棠运道好。
燕国公夫人记着姜棠曾经救过女儿的事,以前姜棠是丫鬟,怎么看待都成。既然郑氏特意提了,她说一句也无妨。
“原来姜姑娘,四月份的时候她还救过我家双儿,是心地良善之人。”
这话她说还好,显得燕国公府知恩图报。
一帮的夫人娘子纷纷应和,对她们来说,姜棠出身如何为人如何并不重要,得谁看重才重要。
很快这个话题就揭过了,一群人说起顾见轩和顾湘珺,说完又问顾见山现在如何。
郑氏几个儿子除了顾见山都已成亲,连孩子都满地跑了。
郑氏赔笑道:“成日不知忙什么,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那是年少有为,哪儿像我家这个,想忙都没那个机会……”
郑氏道:“进了军营就是百姓的人,我是拿他没办法,左右现在孙子孙女承欢膝下,我也快活。”
这就是不着急成亲的意思了。
郑氏脸上带着柔和的笑,远远看着顾湘珺领着三房的侄女玩,还坐在姜棠身边和她说话,渐渐放下了心。
顾湘珺都许久未见姜棠了,拉着三房嫡女的手,一大一小,看着姜棠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顾湘珺抱怨都快溢出来了,“早知你今日过来,我就早点来了,姜姐姐还说有空带我赏花游湖,可这一湖莲花都谢了,还未应约。等明年荷花开了,断不能再失约了。”
姜棠:“那明年就说好了去赏荷游玩,去山间野炊。”
野炊郊游,比干巴巴地赏花有意思得多。
顾湘珺使劲点头,“那可要拉钩!”
姜棠无奈跟她拉了拉钩,“好了,这回绝不言而无信。”
顾湘珺这才露出笑模样。
永宁侯府没有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子,她往宴几堂跑的多,一来二去和姜棠就熟了。
对她来说,姜棠能赎身当然好了,不用守着规矩,她可以喊姜棠姐姐,也不必好好说着话,突然有人过来,又要退后几步。
顾湘珺指着远处的顾见轩道:“你看,那个是我哥哥,你应该没怎么见过。”
顾见轩来盛京就闷在屋子里温书,等顾老夫人一行人走了又去松山书院读书,姜棠的确没见过两次。
顾湘珺喜滋滋道:“我兄长今年十六,明年就春闱了……”
正说着,顾湘珺就看最不常见到的五堂兄带着兄长过来。
两人也没差多少岁,气质却天差地别。
宁氏曾同顾湘珺说过,顾见轩的媳妇不需家世多显赫,就是普通人也无妨,重在人品,能立得住的。
毕竟顾见轩来盛京要待几年的,得自己立住门户。
她觉得姜棠就好,姜棠要是能给她当嫂子,她岂不是有数不尽的好吃的了!
顾湘珺平日里鲜少见到顾见山,也不知他为何过来。
顾见山带着顾见轩朝着这边走过来,站定之后先和云氏见礼,“三嫂。”
云氏冲着顾见山顾见轩点了点头,她和这个小叔子相交不多,但夫君说顾见山有本事,他的事就是三房的事。
云氏替顾见山引荐,“这是姜姑娘,你从前兴许见过,是母亲请来的。”
顾见山点了点头,“姜姑娘,在下顾见山。”
姜棠起身回礼,“见过顾公子。”
一旁顾见轩只看了姜棠一眼便不敢直视,红着耳朵道:“姜姑娘,在下汝林顾见轩,现在在松山书院读书……”
顾见轩只顾着读书,哪里和女子说过话,干巴巴说了几句,看得顾湘珺心急的很。
等姜棠回完礼,顾见山就带着人走了,前后还不够喝口茶的时间。
云氏干笑了两声,“喝茶喝茶,府上的五公子最重孝道。”
姜棠只得跟着干笑两声。
顾见山是看着顾湘珺远远指着顾见轩,手舞足蹈,就过来看看。
这种宴会他最清楚不过,一群人借走亲访友之名,行相看之实。
姜棠现在赎身了,怕是也有人给她扯线,顾见山想拦都拦不住。
别人拦不住,顾见轩他还拦不住吗。
顾见山:“明年春闱,你心思该放在学业上。功课如何,先生怎么说的?”
顾见轩脸上的红晕顷刻间就褪下了,目光也恢复清明,“先生说我文章写的不错,但策论一道还需再使劲。”
顾见山道:“听你先生的。”
这俩人干嘛来的……
顾湘珺也不再说了,她根本不知五堂兄是什么时候到兄长身边的,更不知为何突然就过来了。
被这么一打岔,想说的话全都忘了。
顾湘珺道:“姜姐姐喝茶。”
客人太多,姜棠没亲自祝寿,而是在花厅等着开席。
又过了一会儿,韩氏领着几位客人过来,走在她旁边的是安王妃。
她试着给盛京城的几位贵客送帖子,安王妃就带着安阳郡主来了。
韩氏亲自去接的。
安王妃可是贵客,但今日过来,打扮低调,看来是看的和郑氏的情分,并不想喧宾夺主。
韩氏心道,安王妃这样的人,怕是最看不过姜棠那种容貌艳丽,从丫鬟爬上来的人了。
韩氏不会挑事,但若是安王妃本就不喜姜棠呢。
一个丫鬟也值当递个帖子,真是有辱永宁侯府门楣。
安阳郡主跟着一块儿来的,到了花厅之后就跟安王妃小声道:“女儿去别处转转,母亲去见永宁侯夫人吧。”
安王妃就跟韩氏去另一头贺寿了。
今儿来的人并不少,安阳郡主先找的陆锦瑶,这边人来人往,寻人都废了一番功夫,还是一个丫鬟带着她过去的。
陆锦瑶来的晚,她肚子越来越大,不想去人多的地方挤着,这会儿才过来。
前两日她给安王府去了一封信,她总见安阳打听姜棠,这不是这个恰好的机会么。
安阳也不方便直接去找姜棠,毕竟姜棠也是客人,而是跟着陆锦瑶一块儿,坐到搭好的棚子那儿听戏。
戏文是《麻姑拜寿》,可唱到一半就换成了《邯郸学步》,都是戏,又是主家点的,客人自然没什么话说,都安安静静地听着。
韩氏一边听戏,一边和贵客周旋说话,“马上就天冷了,也该用上炭了,但银骨炭烟味儿大。四弟妹有孕在身,最是闻不得烟味,还得让身边的丫鬟记着,寻烟少的红罗炭来。”
韩氏慢慢说着,“姜……我差点忘了,姜姑娘已经不是四弟妹身边的丫鬟了。这样,我记着,到时用炭直接给送过去。”
她这一番话,再加上戏台唱得戏文,让人忍不住多想。
到底是听《邯郸学步》这出戏,还是说姜棠邯郸学步,一个丫鬟,摇身一变成了侯府的贵客,学着贵客的样子坐在这儿……
怕是只有她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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