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助宴会已经进行了一轮, 贵族们才听到门外有人高声通报：“女王陛下驾到。”

女王陛下来得可太晚了一点，但是也没人敢挑刺，全都放下手头的酒杯或刀叉, 起身恭迎。

德罗让公爵按地位是站在最前面的, 但是他刚行完礼抬起头来，就看见了女王身后跟着的一位女士。

女王身边簇拥着好几位女士。有刚刚晋封的第一圣女妮娜和她的助手尤兰圣女, 还有新鲜出炉的女子爵伦吉尔, 以及以美貌著称的奎因子爵家的大小姐翠茜。说真的，要不是女王已经宣布海因里希成为斯普林亲王，并且婚礼不日就将举行，还真的可能有人怀疑翠茜·奎因是不是想跟女王发展一点超出友谊之外的关系。

一般来说，女士之间有一点比较亲密的关系，并不怎么引人诟病, 有时候还会被人当成一种风雅和友爱的佳谈。不过事涉女王, 那就不由得有些泛酸的人要嘀咕两句了, 主要是觉得奎因子爵太狡猾，儿子不行, 居然靠女儿去攀附女王！

但是现在, 紧跟在女王身边, 位置最为亲近显眼的，既不是有嫌疑的翠茜，也不是春风得意的妮娜, 而是一位之前大家都没见过的年轻女士，这位女士有一头亮眼的金色卷发, 但更引人注目的, 是她的眼睛——那双眼睛, 一只是蓝色, 一只是绿色，居然是一对异色眼眸！

这样的一对眼睛，如果都是宝石蓝色，或者都是翡翠绿色，那这位女士就是一位一看就血统高贵的美人，但现在两只眼睛各占一种颜色，那就有些诡异了。

德罗让公爵对上这双眼睛，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脑袋上就像被人敲了一闷棍，一阵眩晕——这个，这个，这不会是他的那个，那个离家出走的大女儿吧！虽然已经过了好几年，但这个轮廓十分熟悉，尤其是这双眼睛，他可再没见过同样的。

他还能稳得住，他的夫人却不那么沉得住气，脱口而出：“薇，薇拉——”后面的音节被她丈夫一手给掐回去了。

然而掐回去也没用，陆希从一进来就把注意力放在这夫妻俩身上呢，怎么可能让他们蒙混过关：“看来德罗让公爵夫人认出来了啊，果然是一家人呢。”

这句话顿时让其余的贵族交头接耳起来：“什么一家人？”

“哎，你没发现吗？这位小姐的容貌……”跟德罗让公爵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那金发的颜色——德罗让公爵可是一直以他家的血脉有如此纯正的金发而自得的。

“难道是公爵大人的女儿？不对啊，公爵有哪位女儿在女王身边效力的？”从来也没听过啊。

“看年龄的话……”有跟德罗让家关系比较亲近的，从记忆里翻出了对应的人，“我记得公爵的长女应该就是这个年龄。但，她因为从小身体不好，从来不出来见人……”以至于社交界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位公爵小姐。

并且，前几年德罗让家宣布过这位小姐已经因病去世了呀！

不过，聪明的人已经想明白了：哪里是公爵小姐身体不好，是因为这双异色的眼睛，德罗让家不让她出来吧？毕竟这眼睛太奇怪了，该，该不会是神弃者？所以所谓的因病去世，其实就是把人送走了？

这种事儿也不是没有别的家族做过，所以大家彼此真是心照不宣——懂的都懂。

德罗让公爵此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但是习惯让他下意识地先否认：“我，我不知道女王陛下在说什么——”

第340节

说完他就后悔了。否认有用吗？女王都把人带到宴会上来了。

果然，女王很爽朗地笑了起来：“看来德罗让公爵惊喜过度，都不敢相信了啊。这位是薇拉尼卡·德罗让，公爵大人失散在外的长女，也是我的首席炼金师。”

神TM惊喜过度！

德罗让公爵感觉自己脑袋嗡嗡的响，以至于听到最后一句话，要过了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首，首席炼金师？”这怎么可能！长女是个神弃者，怎么可能成为炼金师？

不过他一下子想起了千岛之国那位新王——那位从前也是神弃者，不过现在已经被证明是教会的误判……

他连忙仔细打量数年未见的女儿，却失望地发现，她身上没有一点儿神术的波动，显然，根本没有得到神恩。什么炼金师，果然是骗人的吧？

“薇拉主管长云领的炼金室——”女王仿佛看出了他的怀疑，不紧不慢地说，“你们喜欢的彩色水晶玻璃、还有那种鲜艳的紫色染料，都是她在炼金室里配置出来的。”

这不是谎话。玻璃最开始当然是陆希拿出来的配方，但后头的这些彩色玻璃，她只是提供了一个加入各种金属的思路，具体的颜色都是金羽自己试验出来的。还有苯胺紫，陆希也同样只讲了讲思路——她又不是化学家，后续真能弄出来，也是金羽跟小劳拉的功劳。当然，现在实验室也加入了其他学徒，他们也有打下手的一点功劳。

甚至现在金羽在某些方面已经走得更深，陆希已经基本放手了。只不过这些涉及到一些机密，比如虫胶类产物和新火药什么的，陆希当然就不会提了。

但是这两样东西已经足够引起轰动。彩色玻璃器皿如今在贵族当中风靡一时，谁都喜欢在下午茶的时候摆上一套彩色的器具，仿佛盛在其中的茶点也更可口了似的。连德罗让公爵家里也有两套呢。

而且这东西据长云领说，生产十分复杂而困难，产量有限，所以想多买都没有！假如一不小心砸掉一个，顿时就不配套了，又没有地方可补充……

还有那紫色染料，女王的紫色礼服已经是最好的示例。原本还以为用的也是骨螺紫，没想到居然是炼金配方！

长云领的东西，大家都知道的。质量很好，但价格总是比教会出产要便宜一些。处在一种既贵重能彰显身份，但又不像教会出品那么让人肉痛的地步。这其中究竟有没有要抢教会生意的原因，大家是不会傻乎乎过问的，反正买就是了，愁的就是产量有限买不到！

现在制造这东西的人就在眼前，这要是打好关系，怎么着也能有点好处的吧？

就是这双眼睛——咳，女王都说她是首席炼金师了，难道女王会让一个神弃者做炼金师吗？那炼金术难道不是神的恩赐？能做炼金师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被神厌弃呢？

其实人是最会为自己找借口的，尤其在面对利益的时候。想想看，他们连一位有女巫嫌疑的女王都接受了，再接受一位疑似神弃者的炼金师又有啥大不了的呢？要是有罪的话——有罪的话也是女王骗了他们，主洞察明澈，他们是无辜的，光明神保佑……

到了这个时候，德罗让公爵自然不会硬要说他女儿是个神弃者，那不是等于自己承认他们德罗让家的血脉不够高贵么？要是肯承认这个，当初他又何必把女儿藏起来，更在她出走之后宣布她去世的消息呢。

但是，他总觉得新女王忽然这个时候把薇拉尼卡推出来，有点居心不良。想想看，能当首席炼金师，那薇拉在长云领的时间肯定不短了，难道女王这个时候才知道她是德罗让家的女儿？

假如女王早就知道了，却直到这个时候才公布——反正德罗让公爵那颗多疑的心，以及贵族的敏锐直觉，让他感觉到了一点危险。他不太想承认这是他的女儿。

只可惜他的妻子完全没有他的敏锐，反而是哭天抹泪地上去就拉住了金羽的手：“我可怜的女儿，总算找到你了……”

这个愚蠢的女人！德罗让公爵一阵头痛，但已经来不及阻拦，便也只能强堆起笑容：“是啊，是啊，当初还以为你的马车摔下山崖是——你在外面吃苦了……”反正女王已经说了，这是“失散在外”，当初那什么“因病去世”，就当他没说过吧。

金羽对着父亲和母亲笑了一下。她曾在过去流浪的岁月里多少次地想像过，等她功成名就的时候，要如何回到彩虹领，让父母知道他们从前是如何看错了她。

但等到现在，她真的站在了父母面前的时候，这种迫切忽然消失了，她所幻想的一切都成了泡影，剩下的只让她觉得有些好笑——母亲只听女王说她是首席炼金师，就把什么神弃者都抛弃了，好像那些从未发生过；而父亲，父亲脸上的笑容要多勉强就有多勉强，他考虑的恐怕不是他的女儿回来了，而是他的女儿居然是女王的人！

金羽想起自己问过何塞，回到千岛之国的感觉怎么样？何塞是怎么回答的呢？他回答得很含糊，甚至有些混乱，但金羽听出来了，那就是“回家的感觉并不怎么好”，至少与他们曾经想像过的完全不同。

谁也说不清这种不同是出于什么原因，也许是因为时间总会给人带来改变，但无论如何，谁也回不到当年的时候了。

金羽感觉自己现在平静如水，甚至连薇拉尼卡这个名字都不能触动她了。对她来说，金羽才是她的名字，毕竟她是在这个名字里获得了平静与认可，也获得了今天的成就，以及以后要走的路。

于是她忽然间心平气和，对着德罗让公爵夫人喊了一声“妈妈”，却只对德罗让公爵点了点头。

陆希对于德罗让公爵的僵硬视若无睹，非常愉快地微笑：“当初我父亲在山崖下救起薇拉的时候，她失去了记忆，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还好，在她成为炼金师之后，记忆也慢慢恢复了。今天我终于带她来跟你们团聚，这可真是令人高兴的一天。”

于是德罗让公爵也只能勉强咧嘴：“是的，感谢女王陛下，我也很高兴，非常高兴……”个屁啊！什么冯特公爵救了薇拉，什么失去记忆，全TM是女王信口瞎编的吧？再说如果现在有人提出薇拉的眼睛，他该怎么办？

果然，德罗让公爵的人缘实在也不是多么好，他正想着，就听到人群里有人在嘀咕：“这样的眼睛，这不是神弃者么？”

声音不高，但还是足够让人听到的。

“这可不是神弃者。”女王微笑着说，“这是上天的偏爱，才让薇拉有这样一双眼睛。别人只得到了一种美丽的颜色，而她得到了两种。并且她还有着过人的聪明头脑，否则又怎么能成为首席炼金师呢？以后王国将组建一个专门的炼金部，一切炼金活动都将纳入炼金部进行规范管理。这个炼金部，就由薇拉来掌管。”

人群里传来了倒抽凉气的声音。炼金部是个陌生的词汇，但“一切炼金活动都将纳入炼金部”这句话，大家都听得懂——那不就是所有的炼金工坊都要归炼金部管了吗？

有些自家跟教会合作开炼金工坊的贵族立刻提起了心：“请问陛下，这个——要如何管理？”难道要他们交出炼金配方吗？

女王又爽朗地笑了起来：“当然不会。炼金配方是各家的秘密与私有财产，私有财产应当受到律法的保护，即使是国王，也无权要求谁交出炼金配方，哪怕那只是一个平民所有。”

那几个人立刻松了口气，而其余贵族也不由得称赞起女王的英明来。对啊，私有财产就应当受到保护嘛，哪怕是国王，也不能随便拿走他们的东西。

“我正在考虑，编纂一部完整的法律。”女王现在的笑容在贵族们看来仿佛天使一般，“之前王国的法律有不少不合理之处，许多事情仅凭国王的心意来判断，有些甚至是矛盾的，这不好。这样下去，大家会很难把握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们需要一部正式的、严谨的、并且严格执行的法律，来保证大家的利益不受到随意的损害。”

贵族们连连点头。贵族也不是就高枕无忧了，小贵族头上有大贵族，被欺压的时候就只能向国王求援，还不一定能得到回应；而大贵族头上则是国王，真出现了利益受损的情况，那就没人可求了。如果有一条法律，能够限制国王的权力，那当然是最好的啦。

海因里希在角落里轻轻晃动酒杯，略带讥讽地笑了笑。这些贵族真以为律法只保护他们的利益吗？当然了，想来他们从来也不认为平民和奴隶也是人，也需要被保护。

就只说私有财产这一条吧。奴隶暂时是保护不到，但平民也是有私有财产的。他倒要等着看看，谁最先撞上这道墙。

总之这场宴会也算是宾主尽欢。当然，主要是食物好吃！有些贵族甚至按照传统，在吃撑了之后跑出去催一下吐，再回来继续吃。

不过德罗让公爵却无心于这些美食。他几乎是有些坐立不安，甚至连这个社交季都不想再参加了，只想赶紧回自己的领地去。

但是女王对他们却十分关心，还询问了他的儿女们的婚事。这个话题很对公爵夫人的胃口，她的儿子十九岁了，婚事倒还不是太着急，但暂时也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小女儿本来年纪还小，可是因为曾经图谋过王子妃的位置，搞得现在名声就不太好听，倒是急着要找个丈夫了。

薇拉既然已经成为首席炼金师，那么即使德罗让家现在远不如从前的鼎盛时期，儿女的婚事也应该好办得多了。

“说得不错。”女王很有耐心地听完了公爵夫人的话，含笑点了点头，“说起来，薇拉这么聪明，她的弟弟妹妹应该也不差，不如都留在王都学一学炼金，将来或许在政府里也能有一席之地。毕竟，他们两个将来是没有爵位的，总该给自己找个出路才是。”

德罗让公爵夫人愣了一下。小女儿当然是没有爵位的，但儿子，儿子将来是会继承德罗让公爵的爵位啊！女王这是什么意思？

女王也微微挑起眉毛，露出惊讶的表情：“爵位？爵位不是应该由薇拉来继承吗？她才是你们的长女啊。”

公爵夫人懵了。虽然她知道薇拉是长女，但是爵位，一直以来德罗让家都是传给儿子的。不，不只是德罗让家，所有的贵族家基本都是这样，只要有儿子，除非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否则爵位都是给儿子的，如果给女儿，那女儿出嫁，就会把爵位带到她的丈夫那里去了呀。

所以虽然有长女继承制，但实际上实行的并不多，大家几乎都默认了女儿会放弃继承权。像长云领这样，出现一个女伯爵，才是少数呢。

“这可不对啊——”女王意味深长地微笑起来，“根据王国的继承法，第一个出生的孩子才是第一继承人，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薇拉是长女，也没有放弃继承权，所以爵位应该由她来继承。我们，可都不能违反王国的法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