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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四年,再次感受到他的指温。
周念如坠梦境。
偏偏男人薄凉如水的目光又在不停提醒她,这不是梦。
他就在眼前。
他的手指正被她握在掌心。
周念彻底慌了神,忘记做出反应, 也忘记了松开他的手指。
鹤遂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表情, 淡扫过她的脸, 而后看向她床头墙上贴着的电子屏幕上。
他的目光很快地划过患者姓名那一栏,表情从容而淡定。
鹤遂再次看向周念时薄唇微启, 嗓音疏离至极:
“周小姐?”
一声周小姐像给了周念当头一棒,将她从自以为的梦境里强拽回现实。
她当场愣住,想到一些从前——他叫她周念,周七斤,念念。
周小姐。
这还是她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这个称呼。
他神色淡淡,语气没有一点温度, 陌生得真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眸底也有着被几次三番冒犯过后才会有的韫凉。
周念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作出怎么样的反应。
是要道歉吗?
还未来得及想好, 鹤遂看了眼她握着他手指的手, 意有所指地开口:“周小姐, 还想握多久?”
徐徐的嗓音里,透着无边疏冷。
“哎呀,怎么又是你!”站在鹤遂对面的男助理嚷着, 快步地绕过病床走过来,“阴魂不散啊你。”
他伸手, 重重攥着周念的手臂甩开。
周念的手甩撞在床侧栏杆上, 闷响一声后, 钻心的疼痛传来。
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男助理如临大敌般挡在鹤遂面前, 指着周念的鼻子质问:“这是第三次了吧?”
周念没有回答,缓缓地低下头, 看见手臂外侧被撞出一团红紫。
她只有骨头和皮肤,没有肌肉的保护,稍有磕碰都会造成触目的伤色,更何况被这么重重撞一下。
这要是从前,鹤遂是不会允许任何人这样伤她的。
周念更加清醒过来,这不是梦。
她吸吸鼻子,咽下一声哽咽。
“少在这里装可怜。”男助理语气相当厌恶,“我对付过的私生多了去,我不吃你这一套!”
“……”
男助理说完,立马转头询问男人:“遂哥,我去联系主任给你换一间病房吧?你住这儿实在太危险了,本来私生就危险,疯子私生岂不是险上加险。”
鹤遂看了眼对床的裴巷,淡淡道:“不用。”
男助理观察到这一点,忙说:“我去给主任商量,让你和裴巷一起换病房。或者……”他用余光扫了眼周念,“或者把她换走。”
“不用麻烦。”鹤遂调子淡,听不出情绪。
男助理欲言又止,但看鹤遂已经表态,又不敢多说什么,剜了周念一眼后,说:“我去把东西拿上来。”
“嗯。”
男助理前脚刚走,裴巷就晃着瘦条条的身子走了过来,他停在周念面前:“走啊?一路去食堂啊?”
病区有专门的食堂,普通病房的病人可以自行到食堂就餐。
裴巷很喜欢叫周念一起去食堂,他觉得周念是个合格的听众,无论他发表怎样的高谈论阔,周念都会安安静静地听着。
一顿饭吃下来,周念东西吃不了多少,关于昆虫学的知识倒是听了不少。
周念摇摇头:“我还不饿,你去吧。”
裴巷淡淡一笑,反问道:“你有饿的时候吗?”
因为住在一起,彼此都知道对方的病况如何。
裴巷当然也知道,周念是个神经性厌食症患者,对饥饿的感受非常不明确,哪怕已经饿得胃部绞痛,也还是会说自己不饿。
周念睫毛颤了颤,没有说话。
裴巷也不勉强,转脚走到徐散的床前:“别看小人儿了,走吧。”
徐散和裴巷去食堂吃早餐了。
病房里只剩下周念和鹤遂两个人。
沉默了许久。
金黄光线从阳台和窗户照进病房里,铺在周念苍白见骨的肌肤上,反出一种更没有血色的白光。
她努力让混沌的脑子找回理智。
突然,周念意识到一点,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可是精神病院。
周念缓缓抬头,小心翼翼地朝他看去。
如今就算是打量,她也不敢光明正大,只敢偷偷看他。
鹤遂站在床边,他低着头像是在给谁回消息,唇角勾着一丝浅淡的笑弧。
他身上穿的确实是病号服没错。
与此同时,周念还注意到,他滑出宽大袖口的手腕上缠着白色纱布。
那纱布肉眼可见地缠了最少三层。
她盯着纱布,下意识开口:“你受伤了吗?”
刚说完,周念就觉得很不妥,她现在没有任何立场去关心他。
对于他来说,她连一个粉丝都算不上,只是一个招人讨厌的私生。
果然,鹤遂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他的反应就是没有任何反应。
他继续回复着谁的消息,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周念安静下来,不说话,只是看着他,枯坐在**像一株马上就要枯死的植物。
病房门被推开。
护士拿着她今天早上要吃的药进来,一进来眼睛就定在鹤遂身上。
周念记得她,上次电梯里看见她的手机屏保是鹤遂。
护士来到周念病床前,把药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吃了早饭以后记得吃药哦。”
周念轻声嗯了一声。
交代完以后,护士立马转身,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机,语气里是压不住的兴奋:“鹤遂我能和你合照一张吗?我真的超级超级喜欢你,从你第一部 电影开始我就喜欢你了,你的每一部电影我都刷了五遍以上。”
周念眼睁睁地看着,上一秒还在回复消息的鹤遂马上抬头,看向护士的目光温和,很有礼貌地淡淡一笑:“可以。”
和刚刚对待她的态度有如天壤之别。
周念就这么在一旁看着,看他主动拿起护士的手机。
护士个子矮,只有一米五,他就极为迁就地弯腰俯身,将肩膀对齐护士的肩膀。
他们正对着周念。
近得可以让周念看清楚他脸上流畅的线条走向。
周念看着他很有耐心地和护士拍了很多张照片。
拍完时,护士小姐姐开心得眼睛都红了,离开病房时脚步都是轻快的。
这让周念又开始想起很多从前。
那时候的她也总喜欢缠着他拍照,要么是乖乖地站在他胸口前,要么就是和他头贴头,姿势和表情无不透露着亲昵。
他每次都会很配合她,她想怎么拍都可以,想让他做什么表情他也都配合。
怎么会像现在这样?等闲变却故人心。
“鹤遂,我也能和你拍照吗?”
周念猝不及防地问出这么一句,嘶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点幽怨。
鹤遂清冷的目光落了过来。
她坐在**,而他站着,这让他的目光显得格外居高临下和冷漠。
“怎么?”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几分玩味,他看着周念笑了下,“我记得你很清楚地说过,你不是我的粉丝。”
在重逢后的第一次见面,户外路演的现场,周念确实明确说过,她不是他的粉丝。
还以为他过了便忘,没想到竟还记得。
周念苍白的唇开合着,声音虚弱:“你只记得这个吗?”
她平静望他,又问:“还记不记得别的什么。”
记不记得那些和我在小镇的日子。
记不得记得你亲口说过喜欢我。
记不记得你要带我逃走的承诺。
……
剩下的话周念没有问出口,她看着鹤遂的眸光变得越来越深暗难测。
他的俊脸上凉薄不减,好像正在心里酝酿堪比毒箭的回答,然后再刺向她。
对视的画面像电影里慢放的镜头。
每一帧都显得格外漫长。
她看见鹤遂的薄唇微微张开,在他快要发出声音的那一秒,病房门被人打开。
第三人搅乱了静谧时刻。
男助理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来,说:“遂哥,真不是我说,这电影还有一个月才开机,你非要先住到这里来提前感受,我生怕带的东西不够。”
周念怔住。
他不是因为生病才住进来的,而是为了拍电影。
根据男助理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周念才弄明白,鹤遂的下一部电影是关于精神病人的题材,为了更加贴合角色,在取得院方同意后,他选择提前一个月入住精神病院。
他将饰演一个患上双相情感障碍的知名小提琴家,因为需要观察一个真正的双相患者,所以被安排和裴巷一个病房。
周念不禁在心里嘲笑自己,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还忍不住关心他。
如今的他风光无限,怎么会变成一个精神病。
有病的只有她。
“郁成,琴带了么?”鹤遂问他的助理。
“当然。”郁成将琴盒举起来,“这儿,我也安排好老师过来上课了。”
“嗯。”
郁成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得意地说:“咱们遂哥学什么都特快,新电影里拉小提琴肯定会再一次惊艳观众,活该遂哥你是长红不衰的命。”
鹤遂漫不经心地轻笑道:“得了,少马屁。”
“对了遂哥。”郁成又想到什么,“你的手怎么伤到的,明明昨天晚上送你回去的时候都是好的。”
周念看见他的神色明显凝了一下,眸底有一闪而过的阴暗。旋即,他恢复如常,淡淡道:“不小心弄到的。”
“流血了?”郁成又问,“不然怎么缠那么多圈纱布。”
“没事。”
他看上去似乎不太想聊手腕受伤的事情。
周念觉得疑惑,却想不通原因。
察觉到郁成带有敌意的目光落到脸上,周念无措地收回视线,现在的她是多看鹤遂两眼都是不能。
她下床接了杯水,空腹把护士给的药吃了。
刚放下水杯,抬头就看见冉银出现在门口。
她的目光粘在鹤遂脸上。
“大明星也有精神病吗?”冉银腔调格外阴阳怪气,慢步走进来,“也是,打小就不是什么好苗的人,长大了就算落了些出息,也不会是什么正常人。”
“……”
鹤遂转眸,看向冉银的视线如结寒霜。
他抿着薄唇,下颌角线条崩得很紧。
郁成没忍住,说:“这位大婶儿,你谁啊?”他不屑地笑了下,“我们遂哥没招惹你吧,嘴咋这么欠呢。”
“没招惹?”冉银如听笑诞,“你说没有就没有吧,毕竟有些人也不敢承认,只敢把曾经的所作所为藏着掖着。”
郁成急了眼,说:“那你说,遂哥做什么了?”
“郁成。”男人突然出声制止,嗓音寒凉。
“啊?”郁成回头。
鹤遂对他缓缓摇头,懒懒道:“别理。”
“你这是心虚吧?”冉银对鹤遂笑着,“你当初成天追着我女儿后面跑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追着你女儿跑?”郁成看了眼周念,“就她啊——?我呸!”
“……”
闹剧正在拉开帷幕。
周念是被强行推上台的主角,她听见郁成说:“造谣也有个度行不行?大婶,你知不知道追我们遂哥的都有谁啊?”
“……”
“数不完的千金名媛还有当红小花,遂哥追着你家病秧子女儿屁股后面跑?想啥屁吃呢。”
周念一字不落地听着。
追他的人很多。
“所以你恋爱了吗?”她把目光投向他,很平静地叫他名字,“鹤遂。”
“……”
鹤遂神色比她更平静,说:“这似乎和你没关系。”
周念竭力控制住自己发颤的声音:“你要是真的和我彻底没关系,就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真的不记得我?四年前的六月九号,那天晚上,你到底是为什么没有来火车站,又是为什么丢掉了我写给你的信?”
她抬脚朝他走去,身子在虚空中微微晃着。
似乎随时都能栽倒。
眼见着她靠近,郁成如临大敌,想要立马上前拦住她。
鹤遂却抬手示意郁成别动。
这一次,周念畅通无阻地走到鹤遂面前,她站在他面前是那么虚弱瘦小。
她抬脸,迎着他微凉的目光,鼻尖红红的。
“你想要摆脱我对吗。”她微微一笑,苍白脸上露出两个小梨涡,“那你起码得拿出点诚意来。”
“……”
“告诉我答案。”
死寂的沉默在病房中漫延。
随着周念越来越紊乱急促的呼吸,男人阴郁的嗓音低低响起:“周小姐,那些都已经不再重要。”
又是叫她周小姐。
他还说那些都不重要。
周念觉得自己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她看着他突然开始笑起来。
本该甜美的小梨涡看上去是那么悲怆。
她一开始只是无声地笑,逐渐笑出声来,笑出眼泪来。
纵使视线模糊泥泞,也不肯从他脸上移开。
他缓缓皱了眉。
下一秒,只见周念身体剧烈颤了颤,随后张嘴,一大口猩红**瞬间喷涌出来:
“噗——”
鲜血糊了鹤遂一脸,他的眼前瞬间沦为一片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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