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庆沅助理视角番外

去挑墓地的时候,经理一直介绍青龙白虎之类的风水问题。

下着小雪,墓地一条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有点打滑,穿着高跟鞋很难走。宽大的风衣遮住了面前这个女人修长的身材。

经理看风衣材质与款式都不是凡品,立刻化身销冠的嘴脸,死命推销。

女人最后点了点头,签了一个经理口中的好地方,经理说那块地的护法修为高深,死者定会安息,也能接收到在世亲人的祝福。

把合同捧过来,他问:“黎小姐,请问是全款付吗?”

黎昭把卡递过去。

她还想着经理说的在世亲人的祝福。

火化那天,主持人宣布遗体入炉,现场很空**,仪式开始前一天她想过找几个哭丧团队,但后来还是作罢,因此入炉前是她默哀,致词,和公司几个小姑娘一起目送庆沅的遗体被推进去。一共没超过十个人在场的火葬现场,谁真心祝福她?她能收到什么祝福?如果按照实际情况来说,这个墓地买的不值。

不过买就买了吧,毕竟庆沅特意留了一部分钱给她,在布置展厅的时候给黎昭的,那会儿她说:“别人的助理可能不需要管这个,但我的助理需要,如果我死了,就给我的骨灰找个家。”

看不见燃烧的火光,只能凭借想象去猜。

那个往日算计精明如狐狸一样的女人将要去烈火坑。活着的人没有受过那样的刑罚,因此不知道烈火坑是无量苦,从前她也不曾想过庆沅是她认识的同龄人里最先体验无量苦的人。

追悼会上也很冷清,庆沅没什么关系亲厚的朋友,她昨晚去拜访赵挽霖,赵挽霖身体不是很好,自从庆氏人人喊打,她之前积累的财富和人脉毁于一旦,还要伺候病**的丈夫,亲生女儿刚从医院出来,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再进去,养女在展厅自杀,天人永隔。

她眼睛哭的红肿,劳累过度,白头发从脑后长出来,像庄稼里的杂草一样迅速感染黑发,她从优雅贵夫人变成这般,也不过一夕而已。

她委婉的拒绝了葬礼邀请,说医院走不开。黎昭看到她身形佝偻,默默将庆沅特意留给赵挽霖的卡放到床头柜上,趁着赵挽霖去找护士的时候离开了。

庆沅当时跟她说,如果有一天她不在的话,就把这张卡给赵挽霖。她并非是同情赵挽霖和庆之远,这夫妻两人行的恶事已经足够他们下地狱,当年的庆虞,还有庆氏那起至今扑朔迷离的未成年性-侵案。即便不认他们对亲生女儿的伤害,那那个十五岁的少女呢?她的人生被毁掉,却还没人知道真正的受害者是她,而她的家人为了庆氏的那点补偿款,竟然同意对方提出的‘以大人替小孩’的建议。

如今庆之远昏迷不醒,赵挽霖孤军奋战,那都是报应,他们不把旁人的命当命。

可如果真的放任不管,那外人肯定对庆虞颇有猜测,也会借此毁谤她不孝,再加上庆虞本人性格过于良善,虽然嘴上常不饶人,心却比谁都软,如果她知道赵挽霖过得日子,想必会觉得愧疚,但她又忘不了赵挽霖做过的事情,万一再一次陷进思想矛盾中就太不好了,还是给赵挽霖一点钱,这个圣母她替她当吧。

黎昭当时听到这话时,从未想过她是在交代后事,她觉得庆沅这样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一定是不想亲自出面而已。

可没想到短短三天,人鬼殊途。室内很干净,还专门点了香,不知道尸体焚烧是什么味道。冷冷清清,也许就像她出生时无人欢迎一样,死去时也无人祝福。

其实之前另外几个小姑娘打算把加拿大那边的人也请过来,但黎昭没有同意。

之前有一次她去加拿大跟庆沅对接工作,一进酒店的门就见开门的庆沅满脑门的血。她问怎么回事,庆沅淡淡的说,“去跟一个做互联网的前辈谈合作,被他家少爷一球砸的。”

砸了好几下,去看医生的时候说有轻微脑震**,后来不知道有没有留后遗症,总之再也没听她提起过。不了了之了。

她在那边接触的人大多是为了给国内的新媒体公司攒人脉,请过来又能怎么样呢,何况人家也不可能千里迢迢跑来参加一个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的葬礼。庆沅在刚回国的那段时间就把新媒体公司的股权全转出去了,加拿大那边的房产好像也卖掉了,在展厅自杀事件的前三天,她往北溪捐了不少钱,还往庆虞粉丝发起的慈善救助金里捐了一部分。以粉丝的名义。

葬礼结束后,公司一切照旧,大家偶尔会拿庆沅自杀的事情来调侃,说她长了张恶毒女配的脸,只是心理素质不如女配,不知道受了什么打击竟然就自杀了,这得带坏多少人啊,那以后有的人日子过不下去了,是不是也会效仿她去自杀,将一切断个干净呢。黎昭想,人死了又怎么样呢,死去的路上照样流言蜚语熙熙攘攘,不得安宁。

大家都不是很喜欢庆沅,因为她的身份有点尴尬,庆之远的养女,但庆之远拿她当继承人培养。抢了嫡女的位置就算了,可这位养女抢了本该属于庆虞的东西后,又不好好珍惜,反而自己出来搞自媒体,这难道不是对庆虞的一种蔑视吗,在大家的幻想里,庆沅一定对庆虞说过‘你看,你费尽力气都得不到的东西是我踩在脚下的’。黎昭计算了一下,整个公司知道庆沅是老板之一的人不超过十个,而且因为涉及明星公关和爆料,都签了保密协议。不过十个人的团体,就能想出那么多真假千金互踩的桥段。

你永远不要低估人的想象力。有一次她为庆沅打抱不平,庆沅请她吃饭,跟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那一天的一顿饭花了很多钱,尽管很克制,但黎昭仍然能感受到庆沅的喜悦。

是因为从没有人站在她这边,从未有人相信过她也许是个好人,一旦有人这么做,她就深受触动。

黎昭有时候觉得她挺可怜的,但过后又觉得这个女人有种小人嘴脸。她不常跟庆沅见面,庆沅在加拿大忙学业,偶尔才会回国,如果上课时间调不开,都是她去加拿大找人。

一年前,沉寂已久的庆虞突然回归娱乐圈,庆沅当时给她打电话,说做一期黑白往事,引导一下网友,把庆虞的复出打造成‘从亲情脑里清醒’的过气顶流,这样网友的接受度会更高。黑白往事里,她不仅提了庆氏,还提了她自己。

她之前就一直在做几个跟庆虞关系紧密的账号,从营销号到新媒体工作室,一应俱全。黑白往事的视频是她养的一个独立号发出来的,那个号签在b平台,没有个人工作室,庆之远当时查过,但是查到b平台后就没有继续了,误以为是平台蹭庆虞复出的热度,给平台打造的账号引流,没当回事。

黎昭当时担心过庆沅,万一庆之远查到背后的人是她,那她在庆家怎么过?尽管她现在的资产也足够优渥,可谁会嫌钱多啊。

未曾料到,庆沅全然没这个苦恼,照常给庆虞推热度。后来刘礼枝的新剧开机,女主角换成庆虞。

她当时说:“正好,这个剧组的配置,正好啊。就缺一个好剧本。”

黎昭很不解,剧本是刘礼枝写的。

但庆沅看样子不太想让庆虞拍刘礼枝的剧本,她不理解,刘礼枝的剧本大家都是嘴上嫌弃,贡献点击量的时候可从没小气过,低俗又怎么样,人家照样火。借用年郁的一句话,那是观众的审美,尊重观众的审美。尽管那样的剧会耗口碑。

她以为庆沅会对刘礼枝做什么,可是没有,她只说:“她会找来的,到时候按她说的做。”

管船博士那个账号的人本来就是庆虞的粉丝,这几年青春片泛滥,他天天剪吐槽视频,对标的都是庆虞的《这样爱了》,吸了不少粉丝,可能是因为大家觉得电影和演员可以分离吧,总之这个号火了。

莫名其妙火了,就跟庆虞一直被莫名其妙黑一样的道理。

黎昭一直没想明白,庆虞这样的人为什么有黑粉,后来庆沅趁着船博士这个账号起来以后,又做了一个‘庆虞反向安利’的号,她才知道,原先黑庆虞的都是一些对家粉,毕竟当时她太火了,身世、学历、样貌,都是常人不可及。真正能把她当榜样的人很少,大部分是嫉妒心作祟,跟随对家黑子一起打压她。一个没经历过磨难的人,她要什么有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至少网友是这样认为的。大家看不到她努力的痕迹,只能看到结果,当然不喜欢。尤其是后来她忽然辞演很多戏,在几部大电影里露脸后消失了,网友更来气。

她拿到的是其他艺人无法肖想的资源,到达了无数艺人梦寐已久的地位,却轻而易举的放弃,这是对梦想的不尊重,从这个层面上看,网友的谴责和抹黑都说得通。

庆沅做黑白往事之前就预热过,把庆家的情况透露了一些,让大家知道庆虞在家里并不得宠,被养女打压云云,把她塑造成一个智商掉线的舔狗。黑白往事之后又暗戳戳告诉网友,庆虞得过抑郁症,这让一些本来言辞激烈的黑粉闭麦,因为庆虞得抑郁症合情合理,之前铺垫那么久,就是为了告诉大家她推掉戏约是去治病的,无形之中洗白了。

当然这样并不能让庆虞的粉丝群迅速回暖,所以反向安利的号就派上用场了。

庆沅自己做的视频,大致内容是:演艺圈爆火过的明星那么多,谁像庆虞一样动不动就抑郁?她拥有那么多资源,凭什么抑郁?

这番言论激起大众的保护欲,很多黑粉转路人了。得病的原因是一个变量,如果得心理疾病必须是因为一些固定因素,那也过于荒唐了。

之后庆虞自己写剧本,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顾崇变成了自己剧本的导演,她的口碑也在逐渐回升。

庆沅当时让她去拍庆虞的私照,或者从一些狗仔那里花高价买,她要第一手的。

她见过装照片的那个盒子,发旧的同时有种岁月的沧桑感,里面全是庆虞的照片。

三天前,庆沅把盒子打开看了很久,随后从里面找出来一张边角磨平的卡片,说:“这个……如果展览结束后我没找你要的话,就帮忙挂回美术馆吧,地址我给你。”

这一天,一个周末,黎昭起床洗漱后往美术馆走去。

那个守护神上面挂的卡片早就换过不知多少次,卡片的样式都变了,庆虞的这张则是普通无装饰,在一众精致的同类中倒显得遗世独立。

她思考了半天,翻来覆去看卡片上的字:

——就让我们一同在烂泥中打滚,当光明普照,未来一定是永恒的金碧辉煌。

庆沅把卡片给她的时候说:“她没实现愿望,可能是因为我把卡片拿走了,再挂回去吧。”

黎昭不懂,她也庆幸自己不懂这种非要死一个的关系。

友谊?爱情?不知道。

最后她把卡片带回去,装进那个染着血的盒子,保存起来。

她大概能想起来庆虞写这张卡片是什么时候。

那时候她是文科精英班的一个无名小卒,对于一个基础不好但想考好大学的人而言,关注年级第一是必须的,她想知道庆虞的学习方法,想知道她看的什么书,做的什么题。

有一次她很早到教室,忍着做贼的心去翻庆虞的书桌,看到了她桌兜里放的一本金瓶梅,再无其他。

慌乱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不一会儿后庆虞就进来了,坐在座位上开始做题目。

过了几天,她在庆虞的桌上看到了一张日程安排表,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她近期读的书和做的试卷,分类完整。

那段时间所有人都管庆虞叫再世貂蝉,尤其是她跟年郁在廊桥夜灯下的那段双人舞,所有人都迷得神魂颠倒,大家只是喜欢看她们两个人在一起,那会儿还没女性cp一说。

理科班那边称年郁为当代昭君,说她是文理两栋楼的和亲使者。

黎昭那时候在学校就是个小透明,除了庆虞之外没人在意的自卑选手。那次去美术馆,她跟在庆虞后面,不过没多久季岚就领着她们襄中四美闯进队伍,齐齐跟在庆虞身后。

校领导对于庆虞能制住四美并成功将二美变成理科班学霸一事感到欣慰至极,一般情况下不会在意四美当庆虞的跟屁虫。

进了美术馆以后,其他班都去看展,廖姨跟偷穿龙袍的太子一样,把班里的同学聚在一起,压低声音,说:“你们快去找工作人员要卡片,写完心愿后挂到守护神身上,挑好位置挂,比较灵。”

大家被他的情绪感染,一个个都跟贼头子一样照办。

庆虞在座椅上写心愿,年郁把季岚斥开,自己跑过去偷看。庆虞察觉到后瞪了她一眼。

年郁一点都不觉得偷看是不道德的,反而坦坦****:“趁着现在赶紧伤害我吧,等以后——”她嘟囔了一句话,庆虞没听清。

黎昭听到了。

年郁说:“等以后再瞪我,那就是婚内冷暴力。”

黎昭没跟别人说过这件事,也许是她天生八卦神经不完整,也许是她压根不明白年郁对庆虞的感情。

但等她再成熟一点,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以后,她才知道年郁有多早熟。

第一次跟庆虞说话是在初二的时候,那时候桃花湿地还没成为拍戏专用地,游客特别多,湿地不远处有一大片柿子树,游船的起点是芦苇**,终点是莲花滩,中间经过两座桥。

假期前一天,渡口并不是很挤。她去的时候正好有一批游客上船,她要么一个人包一条,要么再等五个人。

一个人包一条船多少有点过分奢侈,她盯着太阳等。

与她一起晒太阳的还有庆虞。这个女生平时在学校就冷冷的,好像不是很喜欢说话,除了季岚之外,她从没见她在旁人跟前出过声。

站在一起有点尴尬,即使互不相识。

她跑去对面的商铺买水,隔了一条街,看到那个孤寂落寞的身影。喝了口水,磨蹭着要原路返回,不想却在柳树下看到了乘凉的年郁和她妹妹。

年沁要回家,年郁指了指渡口买票的地方,说:“这里坐船就能捞金子,没看过童话书吗?”

年沁没上当,“你看我像不像个傻子,几年前你还跟我说练散打的地方下雨下的是珍珠,非要跟着来捡,珍珠呢?”

年郁叹了口气,说:“好吧,既然你不去,那我们回家。”她一说完,年沁就开始收拾东西,背好包往前走了一步。年郁拎着她的后领,声音不大不小:“你要是不坐船,回去我就跟年隽说你打我,今晚你就跟年隽打一架吧。”

年沁狠狠跺脚,回头失望的看着她,又不得不往渡口那边走,告诉售票人员,她要两张票。

售票人员指了指庆虞和跟过来的黎昭,说:“那正好,你们四个人一条船,划算。”

庆虞问她:“你也坐往返两个小时的吗?”

黎昭讶然半天才知道她在跟她说话,眼睫颤了颤,说:“嗯嗯。”

年郁和年沁坐在里面一排,黎昭和庆虞坐在后面。

年郁对着庆虞。

太阳暴晒,能让人脱一层皮的炎热。水面有蜻蜓嬉戏,河面上一片寂静,树木葱葱,恰到好处的潮湿让人心情愉悦。

旁边的船里有人提议对山歌,船夫说:“这个点儿会打扰鸟休息,安静欣赏风景吧。”

桌上煮着茶,香味扑鼻。蜻蜓飞过后水中泛起微微涟漪。

年沁说:“这里的空气太好了吧。”

船夫笑着回:“这才是金镶玉的地界,商业区的寸土寸金跟这儿没得比。”

湿地唯一的一间会所建在莲花滩附近,据说价值不菲,能进那间会所的人整个洮市不出三个。

年沁又问:“不是还有观鸟区吗,我们能去那边不?”

船夫道:“现在太晚了,鸟都休息了。你们下次早点过来看,鸟叫声跟天籁一样,才算不虚此行啊。”

年沁说:“我现在就想去看,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来。”

船夫把船停靠在莲花边上,摘了莲蓬送过来,笑着劝道:“小姑娘,留点遗憾也是好的。”

莲蓬很好吃。

但如果不是在这个地方,船里坐的不是这几个人,应该不会这么好吃。黎昭没有参与谈话,也没有伸手去剥莲蓬,她觉得那样很越矩。

年郁照顾三个人,剥好后,四人平分。

与一条船擦肩而过,船夫开始用本地话交流,听不懂。

年沁忽然问:“庆虞,你学语言比较早,应该对语言的接受能力强,他们说的话你听得懂吗?”

庆虞摇头,一个字都没多说。她好像看不见任何人,专心致志的观赏莲花,偶尔碰碰水,其余时间都是自己喝茶。活像个大人。

船夫开始讲这里的历史,随后安抚年沁:“下一次去观鸟区吧,今天我们原路返回,人生就是要留点遗憾,这样才有无限可能。”

又对着年郁说:“你是她姐姐?”

年郁点头。

船夫说:“怪不得,长得挺像。你劝劝小妹妹,说不定下一次来就有惊喜呢。”

年郁笑着说:“既然要去看鸟,那下一次来也是要去看鸟,最期待的就应该是鸟,而不是其他。”

听了她的话,船夫大笑起来:“人生每一站旅程都定了,那还有什么意义?”

年郁又开始剥莲蓬,余光看着庆虞,她杯里的茶水清淡优雅,人亦是如此。年郁收回目光,说:“其实人生定了也没什么,比如你看中了一本书,就打算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又或者你看中一个人,就不再想人生的其他可能。”

船夫顿了顿,又说:“你这个小姑娘太犟了。”

为了给她讲道理,船夫急的连方言都用上了。其他几个人静静听着,没想到年郁竟然能对上话,对答如流。这下年沁不淡定了:“姐,你听得懂他们说话?”

年郁说:“隐藏技能。”

年沁啧了声,“你还真有语言天赋,那怎么不学好英语?”

年郁凌然正气:“每个人只要掌握两门语言就好了,你们学普通话和英语,我学普通话和方言,怎么?你歧视方言?”

一帮人登时凝噎,不回话了。

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天游船结束后,各自分散。

黎昭是后来才知道庆虞迷路的事情,她找不到北门的出口,一个人在湿地公园逛了很久,好像是年郁找到她的。

庆虞迷路是因为她走路不愿意思考,就如她经常去食堂和图书馆坐的都是同一个位置,她喜欢一成不变的生活。

她喜欢能望见尽头的人生。

跟年郁的想法有些相似。

高三的时候听说年郁和庆虞睡过一晚上。

那时候年郁妈妈刚做完手术,去国外复查,公寓里就年郁一个人。年郁发烧了,昏昏沉沉的没法下楼,给庆虞打电话求助,庆虞到公寓时,年郁家的大门敞开,年郁坐在门口等她,烧的满脸通红。

季岚说的,她以嘲讽的语气叙述,黎昭以自己的方式重新解读。

那晚两人都在公寓,庆虞没回寝室。

高考结束后,为庆祝文科精英班的升学率,廖姨把大家聚在一起喝酒,庆虞喝醉了,大家准备打电话喊她家长,可电话却打到了年郁那里。

年郁家的公寓离廖姨家很近,她很快就过来了,跟庆虞结拜了一场才离开。

廖姨被庆虞打了一巴掌,但没记仇,临了还邀请年郁参加文科班的庆祝宴,但年郁拒绝了,抱着庆虞说:“我家门还没关,家里没人。”

廖姨气急:“你出门不关门?怎么回事?”

年郁说:“习惯开着门了,我怕庆虞先来找我,万一迷路就完蛋了。只要开着门,她就知道是我家。”

廖姨当时脸色很迷惑,大家都很迷惑,心里有个模糊的不成型的猜测,但所有人都没说。

她们走了以后大家继续喝酒,只是没那么有味儿了。

黎昭看到庆虞的成绩单没带,默了片刻还是追出去了,远处两个摇摇晃晃的人影,挨近了才听到年郁用哄小孩的语气说:“年妹?再喊一声,庆庆,再喊一声。”

庆虞果真又喊了一声。

黎昭捏着成绩单,不知道该不该去打扰她们,巷口转角,两个人影消失在眼前,她低头看了看印着各科成绩的纸条,又原路返回。

一夜苍凉,月色照进幽暗的巷子,映出形单影只的彷徨。

在大学开学前的聚会上,有人八卦说她们那晚去的是酒店,不知道去酒店干什么,反正去了。

庆虞足有半年多没消息,起初粉丝还能自我欺瞒,说是在封闭式拍戏,后来华蓁发文,表示庆虞得了病,正在医院治疗,商务已经解约,会实时跟粉丝报平安,希望大家不要担心。

那天网上又吵起来,有人猜测庆虞是被网暴了,有人猜测她是之前的病还没好。后来大家说她偷偷去结婚了,不出现是不想告诉粉丝,又好一顿黑。

这些黑粉发言直到九月中旬才彻底消失。

因为庆虞拍了一个三分钟的视频,给粉丝解释这半年的近况,她确实在医院,没有上过网。视频里她的脸瘦的不可思议,憔悴虚弱,眼神都淡淡然没有气力,分明是久病之人才会有的模样。

黑粉看到视频后大规模撤离黑粉群,同行和粉丝都给她送康复祝福。

黎昭跟一个男团的经纪人谈合作的时候听说庆虞参加了一场婚礼,那场婚礼邀请了《离歌》和《不要爱我》两个剧组,还有很多业内同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那场婚礼就是为了给庆虞添点喜气,有内幕说年郁那边正在筹备婚礼,她已经退幕后了,跟谁结婚也不是什么轰动的事,大家猜测一阵就歇了。可黎昭当时愣住了。

庆沅死了。

庆虞却要跟别人在一起。

她不知道是不是为庆沅鸣不平,她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她根本不知道,但是庆沅的墓地从未有人光顾。庆虞知不知道一直在为她努力的人被烧成骨灰,正躺在墓地里?

她当时在展厅里为什么会昏倒?庆沅为什么当着她的面自杀?

这一切仿佛都成了谜语,记得的人只有她。

黎昭逛了逛庆虞的超话,看了看粉丝发的长文。

普天同庆,唯独墓地还是那样冷清。

第二天,她去看庆沅,买了束花。

里面夹了一张卡片,她把卡片挂在酒瓶上,写:

——敬最荒凉的死者。

公司那几个专为庆虞打造的号全部被高层收回去了,他们舍不得账号的流量,但又不想做关于庆虞的内容,正在慢慢转型,账号掉粉比涨粉快得多。

黎昭关注庆虞的超话很久了,这一天忽然看到粉丝说庆虞正在回私信,很多人都被回复了,不过没收到回复的也不要心急,庆庆刚恢复,看手机太久也不好,如果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最好不要打扰她。

入夜,毫无睡意。

翻来覆去很久,终于还是下床,翻箱倒柜找到那个盒子,盒子上还有血迹,里面装着那张卡片,还有被血浸的看不清的字迹。

黎昭想起展厅那日,在庆沅的尸体被发现前二十分钟,她收到一条微信,是庆沅发来的。

她思考了很久,整夜流连于私信界面,临近天明,终于将那条消息发出去:

[首先恭喜您康复,那是很多人的愿望。有人托我转告您,‘容我爱你无疆’,还有,‘不慎将你拉入深渊,我很抱歉’。]

发完后她把手机塞进被子里,忐忑的去摸盒子。

庆沅之前老是抚摸这个盒子,她的手略显粗糙,大约是小时候常干农活,长大后纵然锦衣玉食,也无法养好,那是童年的伤痕。

但那双手有力,漂亮,比娇生惯养的一双手好看多了。

她想起三年多以前,庆沅回国以后去医院住了很久,她去送换洗衣物时发现病房门关得严严实实,外面站着季岚和李茹旧,里面还是哭闹。

李茹旧对她说:“你是庆沅的助理吗?”

她点头。

李茹旧说:“那东西先放在这里吧,谢谢你。”

逐客令。

黎昭当即会意,大概知道里面发生的事不可说。

临走前听到里面的人说了一句:“对不起,我真的撑不住了。”

声音特别熟悉。

她走出廊道,经过值班室时听到医生说失-禁、自残、自杀一类的词。

隔了一段时间,她就见到了庆虞。她穿的很像庆沅,化的妆也很像庆沅,整个人看上去阴气沉沉,坐在咖啡厅里写写画画。

她对面是一个过分妖艳的女人,但黎昭一瞬间就从那个女人身上捕捉到了同类的气息,自卑。

那女人昂首挺胸,看上去骄傲不已。

庆虞的座位离她不远,她们的谈话也不隐蔽,很容易听清。

庆虞问的都是很普通的问题,那个女人对答如流。不过慢慢开始厌烦,说话时的语气很傲慢,也很不耐。

她以为庆虞会像上学的时候一样好好收拾这个女人,没想到她逆来顺受,当那个女人说话声音大一点时,她显得很害怕,身体都在颤抖,她对外界的恐惧到达了极点,好像出现在咖啡厅就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不知道她是凭借什么力量在这里坐了两个小时。

那个女人走之前很不客气的说了句:“以后别烦我了行吧?”

庆虞抬眼,怯怯的看了她一眼,默默把卫衣帽子戴上,遮住自己,锁进自己的世界。直到那个女人离开,她又开始默背笔记本上的内容,真像巫女在施法念咒。

那一天的事情她没告诉过任何人,后来时常怀疑有没有人也认出庆虞,答案是没有。

庆虞那个时候如同现在一般瘦弱,眼眶通红,好像永远都在流眼泪,那两个小时里,她看到她擦眼泪的次数跟对面那个女人瞪她的次数一样多。

但是她又好像特别恐惧掉眼泪,痛恨自己掉眼泪,所以面容看上去悲痛欲绝,眼底全是对自己的憎恨,好像恨不得自己下一刻就死无全尸。

谁能认出那是庆虞?

她拿好电脑离开,不打算窥探别人的脆弱。

可是就在她站起来的时候,看到季岚和年郁一左一右抱着庆虞离开。

年郁也瘦的不像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才几年没见过她们,她们就面目全非。那一天没看到年郁的脸,但她认出了年郁,也能想象她的面目全非。

不由自主的回忆在廖姨家聚会的晚上,庆虞喝了一小口酒就醉了,看到年郁以后拉着她对关二爷拜。当时大家只觉得她糊涂了,可黎昭偷偷去看廖姨,发现他眼圈特别红。把两人拉着面对面站,廖姨语声沉重,眼眶有点湿润,说:“行,我们都给你俩做个见证,今晚你们就算拜了。”

庆虞醉酒,说的是拜兄妹,廖姨说的拜什么,不知道,总之拜了。

那一晚,黎昭拿着成绩单回去时,廖姨在门口等她。

他们相视一眼,廖姨把她带进房里,**是他刚睡着的女儿,外面的砸酒瓶的喧闹声。

他说:“打算报什么志愿?”

黎昭顿了顿,道:“原来打算报b大,分数不够,报洮大吧。”

廖姨点了点头,说:“那也好,我听说年郁也打算报洮大。”

黎昭没忍住,说:“可是庆虞要报b大中文系。”

廖姨微微一笑,这是他三年来最意味高深的笑容,“那有什么关系呢?”

“我听说庆虞想演戏,不想出国。她家里应该在闹吧,她爸让她演戏主要还是想给公司搞知名度,没想让她长期发展。至于年郁,上次找她聊过,她说想去洮大学设计,给别人设计衣服穿,她以前没追求,现在就一个追求。”廖姨沉声说。

黎昭嘴唇颤动,很久都说不上话。

廖姨拍了拍她的肩,说:“既然无法追随,那就做个见证者吧。”

黎昭这一刻才明白,廖姨与她一样,也是庆虞和年郁的见证者。

过往历历在目,廊桥夜灯下的双人舞,醉酒后的虔诚一拜,面目全非时的不离不弃。都是她们。

想到这里,她连忙去找手机,翻出那条消息,但已经无法撤回。

长夜漫漫,她坐在地上,冷意在全身游走。

《不要爱我》播出一周年,很多粉丝都去重刷,又顶了好几个热搜,粉丝在评论里吱哇乱叫:

[呜呜呜庆庆一定好好养身体,拍《不要爱我》的时候你有多快乐,未来就要加倍的快乐,你一定要一直健康下去。]

[隔了一年才理解剧里的意思,有的爱就是偏激无解,总要死一个,庆庆对这个看的很透啊,所以才能写出这样的剧本。其实采迎饰演的女明星也是个烈性女子,不然不会选择当着谢壤的面死去,她让谢壤看着她的痛苦,再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好狠,又好果断。]

[那如果反过来呢?女明星死去是为了摆脱谢壤的控制,那如果,谢壤为了让女明星一直摆脱不了他,当着她的面死去呢?结局会变成什么样?]

[我原来看这个剧,只看到了悬疑的技巧,大受震惊,后来看到那三分钟视频里的庆庆,又觉得我可能还没理解透,庆庆自己经历过什么还是预见了什么?不要爱我了,让我自由吧,会不会是她想告诉某个人的话?]

黎昭每天看着类似的评论,对那条私信愈发的恐慌,她害怕庆虞会回复。

如果,庆沅当着她的面自杀就是为了让她永远记住她,那她的消息岂不是成了帮助庆沅的一把刀?

她十分害怕,胆战心惊许久。

直到《不要爱我》剧组开直播,庆虞也在。她虽然憔悴,但眼底是温柔的悲悯,像个历经沧桑后对一切良善的老人,没有痛苦。

黎昭总算是放下心,继续看直播。

弹幕上起先都是关心身体健康,后面又问创作剧本的背景,最后才暴露真面目,问起私生活:

[庆庆,年郁为什么退幕后!!!!我还想看你们演戏,不知道该死的《离歌》什么时候上映,想死你们了!]

[我万万没想到,去年购物节晚会上的偷拍事件竟然是最后的粮?!饿死本粉丝了!]

[此处手动@年郁,请你快点跟你cp合体好吗!说退就退,渣女!除非你退幕后是为了照顾庆庆,不然我就、哭、给、你、们、看!]

[卧槽,姐妹你这个猜想既胆大又合理啊,庆庆消失的那段时间年郁正好退圈,当时闹得很凶,她自己没出面啊,都是公司帮忙发声明的,听说她经纪人出门天天被扔鸡蛋。]

[妈呀,难道真的是这样?我的粮还停在年郁偷拍庆虞跳舞的那一段,某年姓人士表情一丝不苟,偷拍倒是很起劲啊,是主办方请的摄影师不好还是粉丝截的视频不高清?您非要自己拍?]

[楼上,不准歪,我们只想知道年退幕后到底是为什么!]

弹幕上猜的起劲,直播逐渐到了尾声,庆虞巧妙地躲开关于年郁的话题,聊的是拍剧时的一些乐呵事。

粉丝最后只能妥协:

[我他妈服了,一问年郁就是糊弄大师上身,得,我自己挑的人,除了照你的意思不提年郁之外,还能怎么办?@庆虞你欠我的用自拍和小作文还!]

这条发出来,庆虞立即就回应了,说:“好,回去给你们回私信,拍照,写作文。”

[嘤~]

直播结束,室内恢复静默。黎昭呆住好半响,只能祈求庆虞没看到那条消息,粉丝发过去的内容那么多,她怎么可能偏偏看到她的呢。

但侥幸心理没能救得了她,大概是半个小时后,私信回过来了。

正是入冬,呼出一口气,没一会儿就变成冷气。

身上冰凉。

[陌生来信的朋友,您好。很抱歉这么晚才回复您的消息,但想必您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家里不允许长时间看手机,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偷偷给您回复。不知道您是不是认识我,但请原谅,在长达半年的病痛中,我忘记了一些事情。原先我很努力的去重拾记忆,但因疾病缘故,精神时常处于疲惫状态,至今无法完全回忆起来,若是我忘记的人中包括您的话,那我向您表示无限真诚的歉意,希望您理解,那并非我本意。

您说‘容我爱你无疆’,请宽恕我忘记这么深厚的爱意,尽管我如今不知道您是谁,也不知说这话的人是谁,但我会以同样的爱回应素未谋面的您。至于‘不慎将你拉入深渊,我很抱歉’,不知您所说的深渊是什么,但我重见光明的那一日只觉人间甚好,如果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或者是我跟说这句话的人发生过什么,那请无需自责。希望您与我一样,出发,到新的爱与新的喧闹中去!]

屏幕上掉了一滴眼泪。

看完消息后,黎昭面露茫然,忽然抓起衣服往外跑。

她记得庆虞是住在蒹葭绿苑,直播地点是飞讯的大楼,想必会经过湿地旁边的广场。也许,可以远远看一眼,也许能远远看见她的车子。

驱车驶入车流,掉入晚间回家的队伍。

高峰期,车子像蜗牛在蠕动,霓虹灯映照出的光芒带着浓重的哀伤之意。

她朝天际望去,发现眼睛模糊的什么都看不到。堵车稍有缓解,她继续往前开,等能畅通无阻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她看着那条消息,在聊天框里打出一行字:[你记得庆沅吗?或者说,你记得典典吗?]

许久都没按发送,把车子开到偏僻处。停车,漫无目的在街上走,路过一间咖啡馆,本来也许只是路过,可当她看到咖啡馆上方的屏幕上播放的内容时,不由自主走进去。

屏幕上是许久没有露面的年郁,她看上去很温柔,比曾经还要温柔。

抱着一把吉他,说:“恭喜庆老师的剧一周年,好不容易学会的,唱的不好,大家别笑我。”

她挨近话筒,说:“这是许一淼许老师作词作曲,给庆老师的一周年礼物,我一定全力以赴。”试了试音,她温声说:“这一曲离歌,起于疾,终于愈。不谈过去,不问将来。此后江水泱泱,山高水长。”

咖啡厅有个店员哭的脸色狰狞,抓着旁边一样泣不成声的同伴说:“我再也不催粮了,她们好好的就好了!妈的,我还能哭两斤眼泪出来!”

黎昭握紧手机,慢慢退出咖啡屋,沿着街道往前走。行走在夜色苍茫间,前面一对勾肩搭背的情侣打情骂俏,她恍然又记起那一年独自彷徨的巷道。

手机解锁,看着那行字,拇指用了些力,按住删除键,清空聊天框。她忽然间轻松了很多,脚步轻快,按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开车回家,从盒子里拿出那张卡片,看了一会儿后又开车直奔美术馆。

美术馆已经关门了,她在旁边找了间宾馆住下,第二天美术馆一开门,老早等在外面的女人冲到守护神旁边,把卡片挂上去。看着发旧的卡片在一堆崭新的卡片中格格不入,她却笑了。清晨湿冷,手裹在衣兜里,跟工作人员谈拢,让这张卡片一直挂着。

回去的路上放了年郁昨晚唱的那首歌,听的问心无愧,在车流中迎风而笑。

不谈过去,不问将来。此后江水泱泱,山高水长。

作者有话要说:出发,到新的爱与新的喧闹中去!

——阿蒂尔兰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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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尽管素未谋面,但在写作期间你们都是我的读者和朋友,我会永远记住这段时间的交流。

写这本文的后半部分时时常焦虑,不知道我拙劣的文笔会不会毁掉这个故事。我想表达的东西太多了,前半部分是对娱乐圈的失望和期待,我认为的艺人就是庆庆这种,她才有资格被称为明星,明星之所以称为明星,是因为在夜里会发光,指引方向,不是所有从事这个行业的都叫明星。

这个故事起于疾病,终于治愈,我想说的太多了,家庭,学校,医院,爱情,友情,亲情,我知道这会让读者负担很重,但我克制不住,我还有很多愤怒,关于一切,下一本文依然是前面欢脱后面沉重,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开文,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写,我怕我的愤怒会影响到别人,等我把故事打磨的好一点,不那么激烈的时候也许就会开。不论如何,我都感谢这段时间的陪伴,对我来讲那是无法言喻的幸福。

正如全文最后一句话,也是我想祝福每个人的:

勇敢往前走吧,风会热吻你,前路会迎接你。不谈过去,不问将来。此后江水泱泱,山高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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