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车前草
司空瑶伏在孟夕尧的背上,不断呵出暖气。
气流滚烫如火,打在孟夕尧的脸上,让他心里头的不安愈加强烈。
“司空瑶,你没事吧!”
他迫切地询问着,然而司空瑶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思绪已然泥牛入海。
“妈妈……哥……妈妈去哪里了……”
孟夕尧将手背再一次抵在她的额头之上,那温度较先前而言又升高了。
天空之中雷蛇不断翻涌,一道惊雷乍现,响彻九霄。
雨势愈发凶猛,仿佛是吞噬人命的洪流。
脚下的泥沙变得湿润,孟夕尧一个不慎,从半坡上滑了一跤。
危急关头,他转身将司空瑶护在怀里,两人从一路滚了下去。
尖锐的石头刺破了他的后背,坚硬的木柴搁得他骨头几近崩裂。
最后他一把撞在一颗大树根上,巨大的冲力险些折断了他的脊椎骨。
原本结痂的他背上的伤口开始撕裂开来,鲜血混杂在雨水之中。
略带酸性的雨水渗入了他的伤口,背上传来连绵不绝的伤痛。
祸兮福所至,也因为如此,两人这才停了下来,不至于一路滚下悬崖。
司空瑶不断喘着气,意识开始变得迷离,那发红的脸颊就像是烧红了的炭火。
孟夕尧顾不得背上的疼痛,又再度将司空瑶背了起来。
“我不会让你有事了……”
他能够感受到,司空瑶浑身都在瑟瑟发抖,轻微而高频。
“妈妈……妈妈不要离开我……”
她陷入了噩梦之中,往事的泥沼令她无法自拔。
孟夕尧抬头望了望天空,那乌云之中的雷光愈加凶猛。
绿豆大小的雨水砸击在他的脸上,雨势丝毫没有要降低的意思。
夜里的山路太过险峻,他背着司空瑶,不能够冒险。
思虑再三,他觉得先找个地方落脚。不能够再让司空瑶淋着雨了。
眼前就有一个不小的山洞,那里面或许会有豺狼野兽。
但是他顾不得那么多了,司空瑶的情况不容乐观。
他耸了一下肩膀,将司空瑶轻轻拖起。尽量让她舒服一些。
随后孟夕尧加快了脚步,朝着山洞里跑去。
半山腰,醉汉居所。
杨木玲加固了篱笆,刚刚从屋外回来。
被大雨摧毁的雨伞被缓缓合上,显然已经不能再用了。
她喝了一大碗姜汤,对着站在窗户边上的醉汉说道:“师父,快把窗户合上,冷死了。”
醉汉站得笔直,抬头透过一帘雨幕观望弥补黑云的天空。
层层叠叠的乌云掩盖不住一点芒光,一颗散发着紫红色精光的明星显得分外妖异。
醉汉在这儿不知道观望了多久。雨水早已将他的衣袍打湿。
“啪”的一声,杨木玲将窗户合上,呵斥道:“师父,发什么呆呢?”
醉汉缓缓叹出一口气来,言语之中满含担忧。
“妖星已显。恐有血光。”
山洞。
司空瑶的喘气声此时在空洞的山穴里面不断泛着回音,令孟夕尧的心跳愈发加快了。
先前一路下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回醉汉居所寻医。
而如此选择在山洞避雨,心里头的执念也就随之搁下。
孟夕尧看着意识迷离的司空瑶,一下子陷入了混乱之中。
向来沉稳的他开始变得慌张起来,急得在山洞胡乱来回走动。
孟夕尧紧紧地咬着嘴唇。一点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此时此刻,只有他能够救司空瑶了。
如果连自己都慌了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被雨水润湿的衣服紧紧地贴在司空瑶的身体上,勾勒出妖娆的曲线。
而此时此刻孟夕尧心中全无杂念,唯有救人一个念头。
山洞之内面前找到了一些干燥的草屑。眼下没有取火的工具,只能采用最为原始的钻木取火方式。
木棍急速的旋转着,棍尖与草屑的交织出微微飘出一缕灰烟。
一滴雨水顺着发梢掉落下来,浇熄了他的火苗。
孟夕尧几乎就要崩溃了,木棍被他一拳握得粉碎。
他的头生疼无比。恐惧在他的脑中不断来回翻卷。
面对命悬一线的司空瑶,他无计可施。
无助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自从深陷伏龙寨后,他一次又次地感受到自己的无能。
他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从来都只有逆来顺受。
他开始变得偏执,狂热吞噬了他的理智。
孟夕尧紧紧地握住双拳,指甲陷入手心之中,刺痛令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竭力遏制下自己的胡思乱想,将思想从虚无之中抓了回来。
雨中含有细菌和污物,在野外活动时毛孔都舒开的,因此雨的寒温和细菌就容易入侵体内。
火源是驱散寒气的希望,必不可缺。
他换了一堆草屑重新生火,火苗一次次熄灭,又被他一次次燃起。
最后,一缕焦味飘起,火苗迅速点燃了干燥的草屑。
他迅速脱下自己的衣服,轻轻一拧,就挤出一汪雨水来。
他奋力翻拧着,竭尽全力让雨水全部渗出,纺织物的纤维几乎快要被他拧断。
他用篝火将衣服烤干,随后将司空瑶平躺在地上,再蒙上了自己的双眼。
他为之解下了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再为之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他在山洞摸索,确保万无一失之后,跑到外头去寻找药草。
临走时他用一层又一层的稻草将洞口掩盖住,又在地上捡了一些动物粪便涂抹在稻草之上。
粪便之中还含有未曾消化的水果碎渣,这是熊的粪便,可以用来驱散野兽。
紧接着他没入山林,去寻找一种草药。
狂风呼啸,大雨倾盆,他每踏出一步。环境都在与他作对。
凌冽的风向刀一样割在他的身体上。
脚下的淤泥让他步履维艰。
雨水胡乱拍打在他的脸上,令他无法睁开双眼,以至于看不起前路。
然而他顶着所有艰难,一步又一步地踏了出去。
因为他看到了。叶基生呈莲座状,卵形的绿片薄若纸张,一根花序高高耸起,在雨中摇曳着身姿。
那就是他要找的车前草,一种利水通淋、清热解毒的野草。
那是临死前的救命稻草。
他拔出了深陷在淤泥之中的脚,迸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朝着车前草狂奔而出,他的身影就像是一道光。
他将车前草连根拔起,露出了癫狂偏执的笑意。
将车前草缓缓护在手中,心里头一块沉甸甸的巨石落下,疲惫瞬间涌上心头。
他的体力早在一开始就用尽了。是执念让他一路坚持到了现在。
然而一切还没有结束,他还得赶回去。
暴雨和狂风摧压得他抬不起头来,但是他还有艰难地迈出了自己的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他不知道自己一下子跑出这么远,山洞看起来近在咫尺,却遥隔数里。
暴雨像是肆虐的魔鬼,它想要摧残柔弱的生命。
狂风仿佛在咆哮,告诉所有人,人类是无法是自然抗拒的。
雷电也加入了这一行列之中,恣意妄为。
银蛇将一颗百年大树炸崩。狂风将它连根拔起,暴雨堆砌在了一块,一股脑地涌了过来。
泥石崩塌,带着大树一路倾斜而下。
所导致之处无所不摧,所有障碍此时都成了帮凶,在大叔的牵引下一并冲刷下来。
脚下的淤泥也是助纣为虐。他再也没有力气前行了。
他匍匐在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泥石流即将把他吞没。
孟夕尧不甘心,不甘心就此倒下。
他还没有完成他的使命,然而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缓缓合上了沉重的眼皮,等待死亡。
泥石流一路呼啸而来。带着狂妄的姿态。
孟夕尧紧紧地拽着手里的车前草,想起了司空瑶的一瞥一笑。
时间一点点倒回,伏龙寨,厦门,学院,圣食之心……
惋惜的一幕幕向走马灯一样播放着,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司空瑶的时候。
他带着猫耳发饰和猫脸面具,她带着俏皮的笑容在普罗斯农场搜索黑松露。
他想起了她天真烂漫。
“嗯,我是来寻找黑松露的。”
他想起了自己的无礼冲撞。
“你难道想要凭借你的鼻子来够搜索黑松露吗?难道你……”
他想起了一见倾心的约定。
“不管,待会要是找到黑松露了,全部归我。”
“好的,都归你。”
于是,他猛地睁开双眼,他还不能死。
天空之中紫光一闪,孟夕尧将脚奋力拔出泥沼之中,奋力一跃,泥石流就在他的耳边倾斜而过。
他狂奔着,朝着山洞一路跑去。
肌肉撕裂,血脉断破,他奋不顾身。
《无题其三》,李商隐: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山洞离他越来越近,希望在向他招手。
就在眼前了,终于要到了,没有放弃,真的是太好了。
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一起都会好起来的。
就在孟夕尧满怀欣喜之时。
一匹灰狼带着满嘴腥血,从山洞走了出来。
恶狼舔着嘴唇,猩红的獠牙映入他的眼眸。
他骤然石化,车前草在手间滑下,缓缓坠落……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