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宋衿符和白玉骨原先只是顶级的神剑与它平平无奇的剑灵这般关系, 那在她提起白玉骨代替成为赵怀思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白玉骨新一任的执剑主人。
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在她用尽所有的灵力伪装成赵怀思之后, 她便逐渐越来越不像个剑灵,而是慢慢在变成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活灵活现的、有血有肉的人。
军中对于赵怀思明明濒死却又奇迹般活过来的事情全都感到不可思议, 但见到她的确活着站在自己面前时,将士们想要的,都是她给一个说法。
一个关于改道, 关于埋伏, 关于无辜战士们损失惨重的说法。
宋衿符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当着众将士的面, 低下了自己的头,承认了自己愧对宋国千千万万的无辜将士, 同时, 也道自己愿意按军规接受该有的惩罚。
这是她和军师商议过后,觉得还能挽回军心的最好办法。
宋衿符脱下一身盔甲,光天化日,站到了寻常士兵们接受军罚的刑台上, 当着万千将士们的面,受了整整二十道鞭刑。
即便如此,第二日她依旧早早起身操练白玉骨。
她虽然是白玉骨的剑灵, 但也只是个资历灵性都十分一般的剑灵, 平日里有赵怀思的执念养着, 她很容易成长, 但是如今赵怀思消失不见了, 她想再成长, 便只有靠自己。
行兵打仗从来不会给已经上战场的将士们喘息的机会,她不抓紧时间,便只有挨打的份。
军师日日陪着她,指点她,有不少时候,她甚至恍惚,觉得他似乎比自己更了解白玉骨,他才像是白玉骨的剑灵。
但那自然不可能。
因为在一个月后,全军整装待发,决定再次攻打齐都的时候,白玉骨新的剑灵,觉醒了。
军帐中,烛火下,她眼睁睁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赵怀思,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想要摸上一摸。
“不必惊讶,我是真的,不过这次,换成我是剑灵,你是剑主人了,衿符。”
赵怀思站在她面前,浅浅微笑,穿的不是她素日最常见的那身盔甲,而是一套素衣,简单披发……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重点是,重点是——
她说她是剑灵,她是剑主人了?
宋衿符深深不解,带着满腔的疑惑,不知从何问起。
赵怀思好似十分理解她的感受,自己主动解释道:“也许是那日在悬河时,白玉骨上也沾了我的血,古来一直有以身殉剑,以筑剑灵的说法,我执念太深,前来勾魂的阴差们也抓不走我,只能任由我附身在白玉骨身上,跟着你走。”
“我本来是想,你才是白玉骨的剑灵,等你附身回白玉骨的时候我说不定就可以见到你,我们再商量往后究竟该怎么办,不想你却是选择了直接代替我继续活下去,用尽所有的灵力成为了赵绰与赵怀思。”
“在我们做下选择的那一刻起,衿符,一切就都发生了变化。”
选择以灵魂继续生存的人,最终变成了剑灵;选择将己身托付于大业的剑灵,最终活成了人。
她们全都变了。
“你做的很好,不论是替我整顿军营,还是替我给枉死的将士们赎罪,你都做的很好,衿符,我很欣慰。”赵怀思依旧浅浅笑着,“只是鞭子打在身上,很疼吧?”
宋衿符蓦然抬头,眼里微有莹光闪过。
怎么不疼呢,她即便不是人,即便只是个剑灵,也是能感觉到疼痛的,一道道鞭子打在后背,疼到无以复加,失去痛觉。
可她没有人可以哭诉,她唯一的主人和朋友便是赵怀思,没了赵怀思,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心底里积压了许久的委屈叫她崩溃,她扑过去抱住赵怀思。
“疼,怀思,我好疼,鞭子打在身上好疼,你怎么到如今才出现啊,呜呜呜……”
“我知道疼。”赵怀思拍拍她的脑袋,“可是我不修炼,怎么可能化形在你们眼前呢?一个月,已经是我最快的修炼速度了。”
宋衿符小脸皱皱巴巴,依依不舍地松开她,赵怀思怀着欣慰的笑:“衿符,恭喜你,往后,你就是个真正的人了。”
这有何值得恭喜的?宋衿符依旧是高兴不起来。
她是因为赵怀思死了,这才需要长久地化成人形来假冒她。阴差阳错,得天庇佑,这才换来的成人。这样的喜,当真是一点都不值得喜,这是踩着赵怀思鲜血往上爬的喜。
见她情绪不高,赵怀思又宽慰她道:“好歹我们还可以像以前那样并肩作战,是不是?从前都是你辅佐我,以后,就让我来辅佐你吧。衿符,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好吗?”
当然好,宋衿符巴不得还和以前一样,只是……她们当真还能跟以前一样吗?
她没有思考的时间,因为赵怀思要拉着她出去练剑了。
鉴于她如今已经是赵怀思的模样,将士们眼前不能出现两个赵怀思,所以即便是练剑,赵怀思也只能躲在剑身当中陪宋衿符练。
可即便如此,她这个剑灵,还是叫宋衿符意识到了自己当初是多么的弱小。明明单瞧着也不差,可是一旦有了对比,就显得她实在不堪入目。
身为剑主人的她,也是头一次感受到了剑灵如此强大的压迫力,手中虽握着白玉骨,但时常有一种自己无法驾驭它的感觉。
攻打齐都的日子就定在赵怀思回归后的不久。
那是宋衿符如若没有进入轮回,就永远不该忘记的一天。
她骑在高头大马上,破开齐都的城门,杀进齐国的国都,身后数万将士跟着她嘶吼,想要靠此战赢回从前所有的士气。
他们冲进城,与齐兵疯了一般的厮杀,街上遇到人就斩,遇到逃跑的就射箭,即便只是一个无辜的百姓,也难逃他们的血手。
不是,不是这样的……
宋衿符原本高涨的情绪和杀红了的双眼在看到一个又一个无辜百姓倒下的时候,愤怒到了极点。她想叫那几个士兵住手,两军交战,从来不斩良民。可她手里握着剑,浑身好似都不听使唤了。
一个老妪扑到她的脚边,求她叫人收手,正落到了宋兵手里的是她家老汉,他们虽世代生活在齐都,但他们从未伤天害理,也从未从军……
住,住手!
宋衿符也想叫他们住手,可是手中的剑已经不听使唤了,她红着眼,高举起白玉骨,看着地上的老妪,血又溅了自己一脸。
“住手!怀思,住手!”
她终于受不了,扯着撕破的喉咙疯狂尖叫。
可是赵怀思哪里会听她的。
“我凭什么要收手!衿符,我辛苦了这么多年,磨练了这么多年,从生下来就不被人期待,努力至今,就为了一朝能统一天下,封侯加爵。可是齐国这群偷.奸耍滑的小人,居然威胁我,居然欺骗我,居然埋伏我!我凭什么要给他们好日子过!”
“可是老人家是无辜的!稚子是无辜的!那么多良民百姓,也是无辜的!你要报仇,该去地底下找算计你的公子珩!”
“谁说他们无辜!若非他们供养着齐国这群败类,若非他们滋养着齐国这群士兵,齐都,早该是我的地盘!下了地狱,我不仅要去找公子珩,还要去找那双抛弃我的爹娘,叫他们将这辈子欠我的,全都还回来!”
“你疯了,快停手!!!”
她想甩开白玉骨,出了鞘的剑却早已经不听她的话,她双眼可怖,看到眼前出现一个与自己长相穿戴尽数一模一样的赵怀思。
“反正我们要的是齐国的土地,衿符,你太仁慈了,那些没有必要的东西,从来不是一个行军之人该考虑的,子民,宋国多的是。”
“你疯了!!!”
“疯的不只是我,还有这一群受尽齐燕两国埋伏欺骗的士兵!衿符,你想停手,也得看看他们听不听你的。”
“他们凭什么不听我的?我是将军,我是他们的将军!”
宋衿符疯狂摇着头,要去阻止那群肆虐杀戮的士兵,却走了没两步便被人从身后一掌劈晕,昏了过去。
“你是他们的将军,我也是。”
赵怀思冷冷地看着她,将她的脸藏向自己的胸前,自她手中接过白玉骨,高举在马背上。
“今日齐都里的所有人,杀无赦!”
—
宋衿符轰的将十方镜盖上,后面的场景她不敢看,也不忍看。
玄铁一般的命令发下去,本就疯狂的士兵们只有更加疯狂的可能。
她痛苦地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数不尽的杀戮,数不尽的冤魂,数不尽的血流成河,怨声载道。
不是的,她执剑是为了给百姓更好的生活,是为了一统天下,叫天下人都过上平稳安定的生活,可是她当年都干了些什么,赵怀思都控制她干了些什么……
她头疼欲裂,抱头在榻上翻滚。
已经不用十方镜,五百年前的景象就如同海水倒灌般漫涌瑾她的脑海,她记起来了,她全都记起来了……醒来后看到白玉骨撕心裂肺的痛,醒来后看到自己满手鲜血,怎么洗都洗不掉的痛,她全都记起来了。
遥无寂看到的剑灵和剑主人站在一起对峙,就是她与赵怀思,当时站在齐都的城墙上,横着白玉骨对峙。
“你想杀我?”赵怀思言语中似乎有不可置信的意味。
“杀了你,给那些无辜枉死的百姓赔罪。”宋衿符咬牙道。
“给百姓赔罪?”她荒唐地笑道,“衿符,我们武将的职责是生来以血祭天,战场上只要是敌人,杀谁都是天经地义,齐国的子民不是我们的子民,我们都已经踏平他们的国土了,你难道还会指望他们回过头来感恩戴德心悦诚服于我们吗?我们杀的,只是将来潜在的敌人。”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她还在说邪魔歪理!
宋衿符被她逼得似乎只会摇头,连目光都已经不会转了。
“你太残忍了。”
“我不残忍,残忍的就是别人——”
赵怀思话音一落,目光凝聚在她身后某个地方,突然瞳孔皱缩,将她推至一边,当着她的面和空气打了起来!
宋衿符已经不会转动的脑袋叫她不能理解当时赵怀思的动作,现在回忆起来,她才知道,那便是遥无寂。
他说他曾与白玉骨的剑灵对上过手,不过只过了几招。
这个只过了几招,宋衿符想,她大概知道是为什么。
因为在赵怀思专心对付当时她看不见也听不着的遥无寂的时候,她提着白玉骨,毫不犹豫地插进了她的后背。
一寸一寸,破了她剑灵的魂心。
作者有话说:
基本上全部结束了!还剩最后一点,明天会解释~
今天也是没有我们鬼王出场的一天,明天给他重头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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