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弦骤断,乐声戛然而止,碧水的手轻颤了一下,那断而崩起的琴弦却划伤了碧水的指尖,一滴鲜血滴于琴弦之上,艳若桃花。
众女子皆停了下来,诧异地望着碧水。而碧水,则缓缓抬起头来,望向绿凝,却不理那被划伤的指,只是向绿凝轻笑道:“这位公子竟能听得出我琴音里的魂,断弦这缘,只因知己。想不到我碧水在此红馆卖艺二十载,竟能得此知音。”
绿凝却并不曾想到只因自己随口吟出的词竟惹得碧水的琴弦断了,这会子见这碧水望着自己的目光含情脉脉,有如秋水般柔情缱眷,当下便有些尴尬起来。竟是不敢去接那碧水的目光,羞得连头也低下了。
“相传伯牙善弹琴,钟子期善听琴。伯牙弹到志在高山的曲调时,钟子期就说‘峨峨兮若泰山’;弹到志在流水的曲调时,钟子期又说‘洋洋兮若江河’。自此,两人便相敬知音,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话。却不曾这种充满了诗意的事情竟发生在眼前,如何不能使人感慨一番?”却听得洛枫由衷地赞叹着,扬声对碧水道:“碧水姑娘,还不快些与你的知音畅饮一杯?要知道,春宵苦短,春”宵苦短哦。”
说罢,又哈哈摇着纸扇大笑起来。
绿凝既羞且怒,恨恨地瞪了那坏心眼的洛枫一眼。洛凝香却似是来了兴致,也拍手笑道:“那我们来吃酒,我还是头一回见这断琴遇知音的场面,想来,对于抚琴之人来说,此生得一知音便也知足了。如是妙遇,如何能不吃酒的?”
“说得对。”碧水起身,款款走到案前,素手执起酒壶,先为绿凝斟了一杯酒,又为自己斟了一杯。然后高举酒杯至眉心,柔声道,“流落烟花之地,本非碧水所愿。但求温饱在此混沌一生,从不奢望会有任何希望。而今,却难得有幸遇到公子。碧水不才,达不到‘历尽天涯无足语,此曲终兮不复弹,三尺瑶琴为君死’的境地,但此生得遇公子知晓我心,想碧水此生便也值得了。”
说毕,端起酒杯,竟是一饮而尽。
望着这女子决然的神态,感受这女子的柔情,竟使得绿凝的心底微微一颤。碧水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了绿凝的耳中,在这青楼之中每日强颜欢笑,如她所说,日日看不到希望。这样的日子,与自己在皇宫里,漫无目标的游走,漫无边际的寂寞又有何不同?想自己当初,为了求一丝温暖而燃烬了“碧云宫”的红烛,而今,竟是她偶遇知晓她琴音之人,便已然觉得此生有了意义,却又如何让人不心生怜悯?
这样想着,绿凝便亦举起杯来,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要得要得!”那几名女子亦拍手笑道,“今儿有喜事,我们都好好喝一杯,不醉不休!”
说罢,若五彩祥云般轻盈飘过来,围绕在绿凝等三人的身边,斟酒的斟酒,夹菜的夹菜,甚至都喂入人的口中。
这洛凝香方才还有些放不开的,这会子见这些女子虽然个个儿妩媚妖娆,却并不曾有半点过份举动,倒也个个儿讨喜,当下便也由着她们喂自己吃菜,张口饮酒。那洛枫本就是这里的常客,又生得如花似玉,那些美人们恨不能将他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好好地侍奉着。这边绿凝倒是有些拘谨,因着是碧水看中的人,那些女子们竟不染指,只由碧水坐在绿凝的旁边,斟酒夹菜,伺候得很是周到。
“这位公子,既是能听得出我家碧水姑娘的琴音,想必也是琴艺高超的,如何不屈尊为我们抚琴一曲?也好教我们开开眼界?”伴在洛枫身边的一位女子突然间举杯,对绿凝说道。
绿凝微微一愣,本是举着酒杯的手顿了一顿。
“如此甚好!”那碧水欣喜地笑道,“方才公子既然能听得出我琴声之忧,也必然是琴中高人,公子可愿上坐,抚琴一曲?”
“这……”绿凝迟疑了一下,然后终又笑道,“我这个人,只会听,不会弹。倒是这位……宁公子倒是琴中高人。你们还是好好求求这位宁公子,他的琴声可谓能使鸟雀驻足,能使明月流连。若此生能闻得宁公子的琴生,便更是难求了。”
“如此,倒是真的?”坐在洛凝香旁边的女子惊讶地转头看向洛凝香,道,“我说这位公子人如美玉,见之不凡,却竟然是琴中高人。这位公子,就请您为我们抚上一曲罢,也好教我们开开眼。”
洛凝香自是多饮了几杯,又被这些恭维话儿说得有些飘飘然而起来,当下便被那女子扶着,走到了琴边。
绿凝知洛凝香必会演奏那首《风波渺》,这曲子自是她最不愿听到的,当下便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洛凝香身上之时起身,走向出了房间。
果然,就在绿凝走出房间之时,身后缓缓响起了那首足以震撼她心弦的音律。
佛云,心无牵挂,则无挂碍。
可是,这世上能有几人做到真正的心中了无牵挂?绿凝的唇边慢慢泛起一缕苦涩,悠然长叹。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眼前一晃而过。
绿凝转头看过去,但见一个魁梧的身影正从一个硕大的朱红色柱子后面闪过,迅速而又敏捷地疾步奔向那个楼梯。
他怎么会在这里?
绿凝的心中一动,然后举步,跟在了那人的身后,一并上了楼梯。
这是……“红馆”的四楼?
绿凝被眼前的奢华唬得一愣。
却见这层阁楼,正对面的是一个硕大的亭台,有红色的帷幔垂下,坠着金丝缨络,层层叠叠被风吹得舞动起漫天的风情。而地上铺着白色羊毛毯子,洁白到几乎令人不敢举足去踩。墙上挂着晶莹玉石雕刻而成的挂饰,紫檀木的花架上摆放着名贵的花卉,耳边传来的,是叮咚婉若仙乐般的曲子,和女子莺莺燕燕的娇笑,空气里弥漫的,是女红儿的醇香,和妖娆妩媚的香醺,想必,亦是催情之物。
但见那个人影一闪,便潜入了正前方的一个厢房里。绿凝便轻手轻脚地跟随过去。
那是一个,比楼下自己所在的房间不知道大多少倍的包间,那空间大得几乎可以与郑国公府的正堂相媲美。有镏金的柱子分列在左右,锦衣的下人们在旁边执手而立,而身着各色轻纱衣裙的女子们正在翩翩起舞,而就在那镶嵌着蓝、红宝石的翡翠兽纹长案上,摆放着香气扑鼻的菜肴和美酒。
思及方才在楼下锦衣小厮所说的,四楼被人包下的话,绿凝心中不免犯疑,这样个奢华的所在,要是包下来得花多少银两?这是哪里的人如此懂得享受?
然而,当她的视线落在那端坐于案上之人时,绿凝的眼前便有如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炸雷之声,轰然响在脑海,竟击得绿凝连话也说不出,径自呆愣在那里。
一袭象牙白的长袍的男子,袍上有银线织绣上去的水纹,那水纹灵活逼真,倒果真似有水汽在衣服上流动般,煞是好看。高高的衣领以珍珠为扣,镶嵌着白色珍珠的宽带,紧裹着紧致的腰身,显得他是如此的修长挺拔。而再看他的脸……绿凝几乎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她有心想要逃,双脚却像是被牢牢地粘在了地面之上,完全动弹不得。
那是,有如骄阳般明朗的脸庞,那么的骄傲,那么的不可一世。那飞扬的眉,那灿若星子般的眼眸,那直挺的鼻,那婉若描画而出的圆润的唇轻抿出漫不经心的淡然。浑然天成的王者,最受上天垂青的俊美男子。
永嘉……
绿凝感觉到自己的心被紧紧地揪住,想要错开视线,却终究还是无法转移。
但见那众舞姬为首的一个,乃是位身材婀娜,体态**的女子。那女子只穿着银白抹胸,露出纤细的腰身,裙腰亦开得很低,几欲露出半个胯骨,她的臂上有黄金铃铛在叮咚作响,腰上亦用细细的红线系着个精巧的铃铛,她轻轻扭动腰枝,那铃铛便脆生作响,令人的目光不禁直盯在她的腰上,随着她那如灵蛇般扭动的腰身移动视线。
那女子一面随着乐曲声扭着,一面走向永嘉帝。而那永嘉帝的脸上,只是带着淡淡的笑,目光深沉地望着这女子一点点地走近。
想是,已然忘记了自己,由此已然寻欢作乐,享受他的帝王生活了罢?
绿凝在心中苦笑。
但见女子一面舞着,一面竟叼起了酒杯,旋转着来到永嘉帝的身边,将头凑了过去。竟是要亲自喂永嘉帝饮酒般,抬起一双充满了**的双眸望着永嘉帝。
永嘉帝依旧淡淡笑着,目光凝望着那女子,却并不急着去喝酒,只是伸手摸向她的腰身。
那女子虽叼着酒杯,口中却嘤咛一声,径直坐进了永嘉帝的怀里。永嘉帝,便揽住她的腰,抱着她,贴近了自己的胯。
绿凝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不知道这一幕,应该如何看下去。永嘉帝有皇宫佳丽无数,哪一个都恨不能使尽浑身媚术,将永嘉帝训得牢牢的。绿凝虽不太懂得人事,但对此事多少也是知晓个一二。但印象里永嘉帝却从不在自己面前对那些女人亲昵,所以绿凝便一直没心没肺地将那些所谓的避嫌等事抛在脑后。她曾以为永嘉帝对自己的亲吻与拥抱便已然是天大的不妥,更以为那便是最为亲密的举动。却恍然忘记了,男人与女人之间,还有更为亲密的举动的。
自己怎么就不知呢?永嘉帝与她那些嫔妃们,不也是会做如此之事么?其实他对自己所谓的占有,也不过是把自己当成玩物囚禁在他的身边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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