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襄城的夜渐渐冷了。

霍沉离带着满夜的凉意，打开了病房的门。

霍老夫人无力的抬眸，一看到他，眉眼都染上了慈爱的笑。

一旁的长工见状，极有眼力劲的退出了病房。

在霍老夫人颤巍巍抬起手之前，霍沉离几步走来，握住她吃力的手。

“奶奶。”

男人漆黑的眸底在灯光下浸着难见的温情。

“沉离来了。”霍老夫人一只手握紧他，另一只手抬起，抚上他菱角分明的脸。

年轻男人冷硬的脸，在满是褶皱的细腕下，寸寸收起锋芒，任由苍老的手一遍遍描摹他的眉眼。

“我的沉离长大了。”霍老夫人脸上的笑慈爱极了。

“嗯。”霍沉离深深的凝着她，“我已经可以保护奶奶了，再不会像小时候一样，需要站在您身后。”

“奶奶为你高兴，咳咳……”

霍沉离眸色骤动，生生克制着眸底的沉痛，柔声对她说：“奶奶您是看着我长大的，将来还要看着您的曾孙长大，赶紧好起来吧。”

霍老夫人一脸的满足，语气更加慈爱且飘渺了，“是啊，奶奶还要看着我的曾孙长大，看着他像你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霍沉离望着她的双眼，抿起唇，重重的点头。

“奶奶很快就好了，现在都有点迫不及待的见我曾孙了。对了，婠婠呢？这孩子还怀着孕呢，你怎么不好好陪着她，跑到我这个老太婆这儿来做什么？”霍老夫人板着脸问。

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霍沉离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进来。”

顾婠婠进门，便对上了霍老夫人略显浑浊的双眼。

霍老夫人一见她，笑的双眼都眯成了月牙状，拍拍床铺说道：“婠婠来了，刚刚才说到你呢，这就见了你，奶奶真高兴。”

顾婠婠看了同样抬头的霍沉离一眼，凝了他的眼神片刻，侧眸望向老夫人，她的脸上带着笑，把手中的食盒放到桌上，亲昵的坐到霍老夫人身侧。

她娇娇软软地说：“是啊，我和奶奶简直是心有灵犀，我也想奶奶了呢。”

霍老夫人被她逗笑，“你要是和奶奶心有灵犀了，那沉离可要哭了，奶奶一大把年纪了，还抢他媳妇呢。”

霍沉离见霍老夫人笑的开怀，不禁柔声说道：“奶奶疼我，总会还给我的。”

霍老夫人的目光更加满足了，她拉起顾婠婠和霍沉离的手，“很快奶奶的沉离和婠婠也变成一家三口了，奶奶可舍不得横刀夺爱呢。”

“哪有，才不是这样的，有奶奶和我们在一起，才是完完整整的一家人。”顾婠婠调皮的朝霍老夫人眨了眨眼。

霍沉离看向了这一生中对他最为重要的两个女人，反手握住霍老夫人悄然下落的手掌。

“真好，奶奶现在看着你们，就像看到了我和老头子年轻的时候一样。”霍老夫人的眸光有些悠远，不知飘向了何方。

“我和你们爷爷像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小小兵卒，没有钱更没有权。偏偏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子，见了我就走不动路，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也要攒钱给我买礼物。我一个世家女子，还真被他几个不值钱的小玩意给骗到了。”

霍老夫人怀念的摇摇头，“好在，他十分上进，我们经历了许多纷纷扰扰，他终是说服我父母，同意我嫁他。他婚后更是对我百依百顺，无论他的权力升的多大，依旧几十年如一日的照顾我。也是从你爷爷这儿，我们霍家订了不准纳妾的家规。”

“咳咳……婠婠啊，你要相信，我们霍家男儿一向专情，你爷爷是这样，沉离他爸是这样，沉离更是这样。你嫁了沉离，他日后必定会好好待你和孩子。纵然他平日里十分忙碌，但他的心，一直都在你那儿的。”

顾婠婠没说话，也没再看霍沉离。

霍老夫人抽出手，从柜子处拿出一个礼盒，取出莹白玉坠要给顾婠婠戴上。

顾婠婠还没反应过来，霍沉离已然撩起了她的长发，方便霍老夫人戴上玉坠。

“这玉坠是当年我嫁给你们爷爷时，我母亲亲自传给我的嫁妆，现在我把它传给你，以后你们要是选好了儿媳，还可以传给她。我们霍家也算是延绵不断了。”

“谢……谢谢奶奶，我会的。”隔着层层布料，顾婠婠都觉得身前的玉坠异常烫人，却只得硬着头皮戴上，望着老夫人慈爱的脸，她说不出令她伤心的话。

霍沉离见她柔顺的样子，紧抿的唇微不可察的有了些微弧度。

霍老夫人轻轻拍着她的手，“好，好……我的那些嫁妆本来就是留给沉离媳妇的，不过当初说他要娶乔夕，我就没准备。那个女娃心思太重，不适合我们沉离。后来你们又发生了这么多事，这一耽搁，奶奶前些时候才整理好呢，现在才给我们婠婠，婠婠可别生气咳咳……”

顾婠婠轻拍着她的背，连忙说道：“奶奶对我这么好，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生气呢？”

“奶奶，您先别说话，我带了鸡汤来的，您先喝一点。”

顾婠婠说完，霍沉离配合的拿过食盒，拧开盖子，一股药膳的味道飘出，他倒了一碗出来试了试温度。

见温度正好，他瞥了顾婠婠一眼，一勺一勺亲自喂老夫人喝下。

老夫人气顺了许多，也露出了疲态。

“奶奶，您休息吧，我们明天再来看您。”霍沉离给她掖好被子，等她缓缓阖上双眼后，他才提着食盒，与顾婠婠一同走出病房。

长工一直守在门外，见他们出来后，她才恭敬地走进病房，守夜。

夜很静，晚夜的医院人影寥寥，偶然有认识他们的人也是恭敬的向他们问好，而后匆匆离去。

霍沉离一直很安静，安静的顾婠婠忍不住侧目。

昏黄的灯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男人周身的气息却是极冷。他静静的，漫无目的的走着，却始终离顾婠婠很近。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霍沉离跟着顿步，一双黑眸转而看她。

顾婠婠清淡的声音响起，“霍沉离，你好好照顾自己吧。我不会罢休，霍家和你，我都不会放过。”

“你可不要给我这个乘虚而入的机会，希望你能好好应付，尊重我这个对手。”

霍沉离缄默着，幽深的眸子越发黝黑，一动不动的盯着顾婠婠。

顾婠婠也没想要他的回答，说完后便径直绕过他。

缕缕发丝飘散过他的手腕，霍沉离深黑的眸子动了动，猛地抓过了她的胳膊。

顾婠婠只觉得身子一旋，腰身一紧，等回过神来，她已经在他的怀里了。

仿佛要嵌入骨血般，男人的手臂箍的很紧。

顾婠婠抬头看霍沉离。

他的下巴冒出了点点胡渣，完全没了平日里的整洁干净。

她其实没见过这样的他，从小到大，无论他受了多重的伤，似乎都不会在意，也不会因为伤口的疼痛而退缩或示弱，仿佛永远是无敌的，永远是强大的。

而现在……

顾婠婠有些愣神，霍沉离突然按住了她的脑袋，细小的胡渣蹭上她的发顶，他阖上眸，遮挡了他眸底的情绪。

顾婠婠埋首在他宽厚的胸膛上，耳边是他的心跳声，身后是他有力的臂膀，她愣怔了一会，下意识的伸手抱他，可纤细的手抬到半空，她徒然回神，生生的僵住了，而后慢慢的垂在了身侧。

四周开始静默，有点点温度在回暖。

不知过了多久，霍沉离松开了她，他的神情看不出一丝的异样，俊美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他不容拒绝的牵着她，“送你回去。”

顾婠婠瓷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觑了他们交握的手一眼，没说什么，静默的被他带着走。

霍沉离牵着她走了几步，却突然顿住了脚步，忽然把她手腕处的衣袖都撸了起来。

空空如也，白白净净。他的眸底倏地闪过阴鸷，凝着顾婠婠不明所以的小脸。

“顾婠婠，你的手镯呢？”

镯子？顾婠婠的眸光转到自己的皓腕上。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慢吞吞的抬眸看向霍沉离，却见他的脸色沉了下来，“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