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腊月底,学校放寒假了。

放假之前的一个月时间里,苏米似乎非常不愿意见我,总是早早地回家,或者上课铃响时才匆匆地跨进教室,弄得连和她说上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星期天,我上她家去过两次,她总是从自己房里钻出来,问我有什么事。我自然说不出什么要紧的事来,她便很温柔地将我往外推,说自己有一件特别特别重要的事。她妈已从武汉回来了,她也不知道苏米一天到晚把自己反锁在房里干什么。她说苏米不像有心事,只要苏米一关门,房里就响起轻松的歌声。

回家过年的那天,苏米忽然来学校找我。她交给我一只封得严严的小纸盒子,还要我发誓,只能在正月初一早上起床后才能打开。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是隐约地感到,苏米的神情中透着一种神秘的幸福。

苏米还送我一张回西河镇的车票。她将车票递给我时,那只小手也和车票一道,在我的掌上搁了一会儿。

到家时,爷爷正在门口站着,张开口用剩下的几颗牙齿啃着一节甘蔗。见了我,他大声说,今年的甘蔗好甜!

五驼子扛着一爿猪肉,正好走过门前,他说,这叫甜?化肥点多了,尽是酸水,明年我自己种一点,只用自然肥,不用化肥。

爷爷说,这主意好。驼子,今年过年生意比往常怎样?

五驼子以为爷爷又要赊肉,不做声,匆匆向前走。

爷爷说,你别吓得连话也不敢说,我已经买了肉了,还有两条鱼呢!

进屋后,我先将那只小纸箱放好。

爷爷上来用手试了试,问,这是什么?

我说,我也不晓得,别人送我的。

爷爷说,这么轻飘飘的,不像是吃的东西。

爷爷告诉我,他收的紫苏卖了九十多元钱。原想给我们一人添件新衣服,哪想到欠了他们钱的那些人,闻讯都上门来要钱。他还了一些,剩下二十几元钱时,他怕别人都要走了,一气之下全都买了鱼肉。

望着墙上挂的一块肉和两条鱼,爷爷说,今年我们可以过个快活年了。

我心里担心开年后上学的学费,又不愿扫爷爷的兴,便问,那回晚上,你撵回来,打着那只兔子了吗?

爷爷说,打是打着了,可只伤了一条腿,没捉住,让它跑了。三只腿的兔子,一只翅膀的野鸡,连狗都难得撵上。

说了一阵话,我便出门往街上去。

街上,金福儿的栖凤酒楼被重新装饰一新,像城里一样,大白天里也亮着彩灯。

一楼的两张肉案旁,买肉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而对面的巷子里,五驼子的“镇关西肉铺”前冷冷清清的,只有少数几个人。

习文所在的理发店也装修了一下,改名叫做柔美美发店。

习文正在店里忙碌着给一个人理发,还一边笑着和那人说话。

我在门口叫了声,习文!

习文回过头看我时,那人也回过头来,却是金福儿。

金福儿问,大桥回来了吗?

我说,回来了。

金福儿说,他情绪怎么样?

我说,他呀,正准备参加你和镇长的婚礼呢。不过,他带的礼物是一担大粪。

金福儿正要再说,习文说,别做声,当心刀子割了嘴唇。

习文正在给他剃胡须。

金福儿理完发后扔给习文一张十元票子,还说不用找了,习文对他说了声谢谢。

金福儿一离开,转椅上又有人坐上去。旁边的长椅上还有两个人在等着。习文的师傅在一旁闲着,但他们宁可等习文。

站了一会儿,我就走了。

一出门,心里就想起了苏米。

我忽然想到要给苏米打个电话,就径直走到派出所的院子里。

文所长正在水池旁边剖一条大鲤鱼,那样子至少在十斤开外。我想起我家的两条鱼时,便觉得它们真可怜,一共才一斤八两。

文所长见了我说,水库的人尽做傻事,送这么大的鱼来做什么,鲤鱼五斤以上就不好吃,丝粗,还有泥腥味。

我说,真是好心无好报。

文所长说,妈的,大过年的,别让我骂你。没事回家帮你爷爷的忙去。

我说,我有事,我要给苏队长打个电话。

文所长说,办公室没锁,你去打吧。晓得号码吗?先拨6,然后拨53001转他家就行。

我推开办公室的门,屋里烧着一大盆栗炭火,却没人烤。我拿起电话话筒,照文所长说的先拨6,再拨53001,我说要苏队长家时,那边一个女人说占线了,等会儿吧。

我在桌子边上等候时,无意中看到一份《公安情况通报》,上面说了几件事,有几个案子我没听说,但苏米的爸抓了县委书记的小儿子这事我知道。通报上说,省公安厅通报表扬了苏米的爸能顶住压力办案。通报上还提到赵老师被害一案,要求各地注意,防止坏人利用某种情绪,借春节之机闹事。

等了一会儿,再拨时电话通了,是苏米的爸接的电话。他一听是我,就压低嗓门说,你们到底是怎么啦?早上出门时她还是好好的,拿着一包东西,兴奋死了。等到一回家,突然阴着脸谁也不理,她妈说带她去武汉接小侄儿回来过年她也不肯去。

我说,我也不晓得她到底是怎么了。

电话里忽然响起了苏米的声音,爸,谁给你打电话!

苏米的爸说,给你打的。

苏米在电话那头说,学文,是你吗,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在哪儿打的?

我说,在派出所。你好吗?

苏米说,我很好,你呢?

问候几句,我们突然没话了。耳机里嗡嗡响了一阵,忽然有人插进来问,喂,讲完了吗?

苏米忙说,没有,没有。

苏米说,学文,你怎么不说话?

我说,你不是也没说吗?

这时,我撒了一个谎,说,苏米,我将那纸盒打开了。一到家就打开了。

苏米急了,说,你怎么不讲信用。

停了停,她又说,你觉得好看吗?潇洒吗?

我说,什么好看潇洒的,我不懂。

苏米明白我骗了她,就说,你坏,我要放下电话了。

我说,别放,我不敢了。不过你也得说实话,你为什么不快活?

苏米静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一走,我才觉得自己好孤独。

我说,我也是的,总在想你。

苏米忽然一转话题,说,习文怎么样,她好吗?

我说,刚刚见过她一面,她好像变了,总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找她理发。

苏米说,她做这个职业,有些事是没办法的。你要想开一些。

这时,文所长闯进来,大着喉咙说,我以为真是找苏队长,原来是找女同学谈恋爱呀。

苏米显然听见了,忙说,我放下了,别再在派出所打电话了,那些人的臭嘴巴比电报还快。

我从派出所出来,心情豁然开朗了。

文化站门口,老高正在一张桌子上写对联卖,地上红闪闪地铺了一片。有一幅上联是:劝君更尽一杯酒。我以为下联必是西出阳关无故人,待翻开一看,却是:有福有寿有丰收。

展开全部内容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