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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 在鹤遂去浴室洗澡的时候,周念坐在他的书桌前,用他的纸笔, 给他写了一封信。
写信时,窗外天气骤变。
像突然发脾气的小孩, 上一秒还晴空万里,下一秒就雷鸣电闪。
整个天空都暗了下来。
周念坐得端正, 捏笔的姿势很标准,她低垂着睫毛,一笔一划地在纸张上写着。
纸张是从他英语单词本上撕下来的最后一页。
四线三格的格式。
没有找到其他可用的纸,只能将就,但周念的字可不将就。
每一个字都写得非常娟秀,是那种写作文时, 就算偏题,老师都会愿意多给几分卷面分的漂亮字迹。
一道雷暴炸在空中。
开始下雨了。
狂风把雨点子卷进窗内, 飞溅在信上, 未干的墨迹被雨水洇开, 其中两个字变得模糊。
周念并没有划掉重写,她觉得还看得清。
她写得太过专注,以至于鹤遂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 她都没发现。
“在写什么?”他站在她的椅子后面问她。
“啊——”周念条件反射般用手把纸捂住,像个怕被抄作业的小朋友, “你还不能看。”
“……还?”鹤遂单手落在椅背上, 肩膀微微下塌, “写给我的?”
周念慢吞吞地嗯一声:“但你现在还不能看。”
鹤遂拿手里的吹风机给她看:“我只是想给你吹头发。”
周念这才发现自己头发还没吹, 便说:“那你只能给我吹头发,吹头发的时候不能偷看。”
“行。”
鹤遂插好吹风机的插头, 修长的手指穿梭进周念浓密的头发里。她的头发又长又多,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发梢处微微发黄。
他给她吹头发。
她在给他写信。
谁都没有出声打扰这美好温馨的一幕,尤其是周念,她好希望时间能够停在这一刻。
就算外面漫山遍野都是风暴,但她和鹤遂所在的这间小屋子却有着人间小美好。
那是一封不算长的信。
写好信后,周念把那张纸对折起来,再对折,然后将它和他的那些奖状夹放在一起,在玻璃桌面底下。
吹风机风声停了。
周念回头看着他,说:“这封信要等你兑现诺言那天才能看。”
鹤遂一边缠着吹风机的线一边望着她。
怕他不明白,周念又说:“就是你带我逃出这座小镇那天。”
鹤遂脸上是浅浅笑意,眸光里却有万分的认真:“好。”
暴雨里,从院中传来急促无比的敲门声。
周念心中立马警铃大作:“怎么办,会不会是我妈妈来了?”
鹤遂又眼神安抚她:“别怕。”
周念问:“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鹤遂漫不经心地说:“什么都不做。”他看了眼窗外的暴雨,眼里是同样的潮湿阴冷,“她想敲就敲个够,敲累了就走了。”
“……嗯。”
果然,像鹤遂说的那样,敲门声伴着雨声响了二十多分钟后停止。
随后再也没有响起过。
周念心里很清楚,冉银不会轻易地善罢甘休,但她已经下定决定不会再回到那个家中去。
等了半天没有再听到敲门声,她的心也逐渐放松下来。
到下午饭点时,鹤遂给她做了饭。
他做饭的时候,周念就去厨房里呆着,想帮帮他的忙。可是鹤遂这也不要她碰,那也不要她弄,还嫌她在旁边碍手碍脚的。
无奈之下,周念只好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周念很好奇:“你做什么呢。”
鹤遂抬眸看她一眼,嘴角是坏坏的笑:“山珍海味。”
周念看着他手里正切着的西红柿:“你骗人。”
鹤遂懒声一笑。
他动作娴熟地将西红柿切丁,又打了两个鸡蛋在碗里:“你那个胃太差,吃点面养养。”
周念说:“一小碗。”
他点点头说知道。
那是周念吃过最好吃的番茄鸡蛋面,汤汁浓郁,面条软烂。她也没有强迫自己吃,纯粹是觉得可口。
鹤遂见她吃得香,提醒道:“量力而行,等下不准吐,听见没周七斤?”
周七斤。
听见这个称呼,周念差点把面汤喷出来。
她咽下那口,急了:“你叫我什么?”
鹤遂看着她,俊脸染着笑,慢条斯理地又喊了一声:“周,七,斤。”
周念:“…………”
这人真的好坏。
她撇了下嘴:“不准叫了。”
鹤遂笑得很欠揍,再帅的脸都让她忍不住想揍他,他说:“偏要叫,周七斤。”
周念还没来得及开口,鹤遂又说:“周七斤,七七四十九公斤,我的目标就是把你喂到98斤,你太瘦了。”
周念无情提醒:“那你离目标体重还有24斤。”
鹤遂:“……”
两人就在笑闹间吃完了晚餐。
周念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轻松过,她觉得是鹤遂亲手为她打造了一座乌托邦,是绝对理想的国度。
入了夜。
周念没有主动提要离开,鹤遂也没有说要送她回家。
两人之间都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雨还在下。
晚上十点左右,鹤遂正在衣柜里找被褥,准备在床边打地铺,周念已经躺在他的**,盖好了被子。
这时候,院中传来破门而入的脚步声。
还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而是一串脚步声。
混乱,急促,来势汹汹。
周念从**坐起来:“怎么回事。”
鹤遂合上衣柜的门,快步来到窗边,微微掀开帘子朝下方看去:“有人来了。”
“谁来了?”
“看不清。”
外面是暴雨淋漓的夜,万物都模糊在一片水光里。
隐约可见几人在院子里疾走。
“他们上来了。”鹤遂放下帘子说道。
“到底是谁……”周念呐呐道,一颗心已经开始颤抖。
鹤遂冲到门口,动作迅速地将门反锁。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木楼梯嘎吱嘎吱的响声。
那些人来了。
十秒后,房门被人从外面拍响:“开门!警察!”
警察。
警察为什么会来?
只是如果是警察的话,就没有不开门的理由。
“快一点!把门打开!”
随着警察的暴喝,门也被拍得震颤。
鹤遂解了门锁,把门打开。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好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冲进来:“不准动!”
他们冲着鹤遂喊,“把手举起来!”
周念惶恐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你们做什么!”
“……”
“鹤遂什么坏事都没有做!”
她眼睁睁地看着鹤遂被撞翻在地,被迫趴在地上,双手被警察反剪在背后。
紧跟着,一副银色手铐落在他的腕骨上。
这时候,方才有人向周念说明:“你妈妈报警,说他诱骗强.奸你。”
诱骗。
强.奸。
……
周念简直被刺痛耳朵,她掀开被子,赤脚冲下床:“他什么都没有对我做,你们放开他。”
“小姑娘,请你冷静点。”
警察劝告她,“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
周念一下就急哭了,又不敢肆意妄为,只敢在旁边急得直跺脚。她看见鹤遂被粗暴地压着,半张脸在地板上反复摩擦。
他却还在一直看着她,冲她微笑,用眼神告诉她别怕。
这时候,周念见到警察中有两张熟面孔。
卢国强和段武。
她记得他们,还记得卢国强的眼皮会时不时**。
周念赶紧走到卢国强旁边,哭着说:“卢叔叔,你知道我和鹤遂之前就认识的,他绝对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情。”
也许是见她实在哭得可怜,卢国强说:“真没啥不会冤枉他,但是得先回派出所再说。”
周念立马说:“我也去。”
卢国强:“你是当事人,你当然得去。”
地上的鹤遂被提起来,被一名警察押着朝外走,其余警察也跟上去。
周念跟在最后面。
她走出房门的时候,才注意到外面还站着一个人,她转眼,和冉银对上视线。
周念毫不意外她会出现在这里。
“你一定要做到这种地步吗?”周念绝望地看着冉银问道。
“不然呢。”冉银面无表情,“你以为我会让一个死混混毁了你的一生吗?他休想!你想和他玩叛逆游戏,你也休想!”
“……”
事已至此,周念只觉得争论没有意义。
不论她说什么,冉银都不会听,冉银是个永远只会相信自己的人。
周念看冉银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她擦掉脸上的泪,漠然地收回视线,抬脚下楼。
-
到派出所的时候,所有人身上都被淋得透湿。
这雨实在太大。
周念和鹤遂被先后分别带进审讯室,负责问话的警察是卢国强和段武。
先进审讯室的是鹤遂。
问话如下:
卢国强:“你有没有对她做什么?”
鹤遂被手铐铐着的双手懒散地放在长腿上,他懒懒地说:“给她吹头发算不算做了什么?”
卢国强皱眉:“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鹤遂满不在意:“我这就是在好好回答你的问题。”
卢国强拿根笔戳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问:“那除了吹头发勒?其他的没做?”
鹤遂动动身子,调整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靠着:“没做。”
卢国强:“那人家妈妈怎么报警说你强/奸?”
鹤遂:“我怎么知道?你得去问她。”
卢国强回想,接警时间是四十分钟前,周念母亲亲自来派出所报的警,说闺女被鹤遂拐到家里强.奸,她去敲门,鹤遂不给开门,无奈之下才来报警。
出于谨慎,卢国强还是严肃提醒道:“不要和警察撒谎哈,撒谎可没好果子吃,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鹤遂扯唇一笑,淡声道:“我这都坐在后悔椅上了,还撒什么谎?”
审讯室的椅子就是后悔椅。
只要坐在上面的人,在经历过大记忆恢复术后,总会交代清楚犯罪事实,表现出深深的悔意。
卢国强都差点没忍住笑出声,不过还好稳住了。他又简单地问了鹤遂几个问题,比如周念是几时去的他家,去他家后两人都做了什么之类的。
问完后就让人带他出去,换周念进来。
这下轮到周念。
周念比谁都着急,甚至没等卢国强发问,就主动开口:“鹤遂没有对我做什么,真的。”
卢国强和段武对视一眼:“这么维护他呢。”
周念语塞。
沉默了会儿。
“我想到上次在医院见你和鹤遂时,你们当时动作就挺暧昧。”卢国强顿了顿,“所以说实话吧。”
“什么实话。”周念有些糊涂。
“你要是自愿和他发生性.关系,是不构成□□的,虽然你没成年,但是满了16岁。”卢国强说。
周念脸色一热,惊慌解释:“没、没有,我们没有。”
卢国强看着她,见她这样也分不清是在害羞还是真的没有,沉默了下又问:“你今天为什么会去找他?你妈妈敲门你们还不给开门。”
周念眼神虚闪:“我和妈妈吵架了。”
卢国强注意到她的不对劲,追问:“因为什么吵架?”
因为我妈妈坦白她杀了人。
她杀了我爸爸。
周念没有勇气将真相说出口,一想到就难受得要命,她哽咽了下,最后细声细气地说:“因为我不想画画,她非逼着我画。”
卢国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就因为这个?”
“……嗯。”
就在周念被盯得喘不过气时,卢国强终于收回视线,翻了翻面前的纸,又问:“你妈妈要求,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看看情况。”
周念懵懂得很:“什么情况?”
这把卢国强一个老爷们搞得怪不好意思:“就是看看有没有性/生活的情况嘛。”
周念沉默了下,说:“是不是我去做了检查,证明了没有后,你们就可以放鹤遂离开。”
卢国强点点头:“差不多是这样。”
周念没有犹豫:“那我去。”
坐警车去的医院。
冉银和周念同坐在后排,周念离她很远,脸朝着外面,看被雨淋花的玻璃。
冉银一直盯着周念看,上下打量,好几次欲言又止。
隔了好一会儿,冉银还是没忍住:“你看看你穿的什么,穿着小混混的衣服,还穿着他的拖鞋,你还敢给我说你们没做什么?”
周念不耐烦地皱了下眉,没有回答。
冉银又说:“真没做什么,你当时为什么会在他的**?”
“……”
“你真觉得他是个什么好东西吗???”
周念烦躁地把眼睛闭上,下定决心不理会。
到了医院,挂号做检查。
躺在检查**的时候,周念不停地在想,为了控制她,冉银真的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哪怕是报假警,哪怕是冤枉鹤遂强.奸她。
检查完就能知道结果。
女医生当着冉银还有卢国强的面说:“膜都还在哈,没有过任何**经验。”
周念站在一旁,羞愤得恨不得原地消失,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也想不通,被她牵连的鹤遂又为什么要经历这些烂事。
……
这晚,冉银还是如愿地带着周念回了家。
周念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拒绝和冉银说一句话,过了今晚,她一有机会就会去找鹤遂。
毕竟这个家中再没有什么能留得住她,也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她留恋。
只是让周念万万没想到的是,虽然鹤遂被安全地放回了家,但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来时,他已经在所有人口中成为了和鹤广一样的人。
一个强.奸犯。
消息不胫而走,比病毒滋生得更快,整个镇子的人都在说——
那条疯狗强/奸了周家懂事乖巧的小姑娘。
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烂根能播下什么好种?
没被抓去坐牢又怎样?还不是用了些手段哄骗了人家乖乖女,乖乖女刚好又满了16岁,反正是个强.奸犯就对了。
周念也在众口铄金中成为了一个年纪轻轻就不懂自爱的女孩子。
不检点,不自爱,不懂得保护自己。
一场黄谣如风暴般卷来。
而制造这场风暴的人就是周念亲妈,谁会给自己女儿造黄谣?冉银会,她为了满足自己的掌控欲,什么都做得出来。
逢人就说是鹤广那个儿子玷污了她的女儿,糟蹋了她女儿的清白。
周念不懂事情为什么会这样,鹤遂从不曾对她有过任何预约之举和非分之想,最多摸摸她的头,在她难过的时候给她一个拥抱,仅此而已。
她找到鹤遂时小脸苍白,鹿眼湿漉漉的,道歉的时候哭得很厉害。她在他面前低着头说:“对不起,是我把你搞成这样的。”
鹤遂看上去丝毫没受影响。
他用纸巾给她擦眼泪,笑着哄她:“周七斤,你别哭了,我真的见不得你哭。”顿了下,嗓音低了下去,“你一哭我就心疼。”
周念还是在哭,索性蹲下去哭:“……真的对不起。”
鹤遂便蹲下哄:“都说了没事,我都习惯了,被误会,被曲解,在我这里从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你的眼泪在我这里才是头等大事。”
“……”
听他这么说,周念更加自责。
鹤遂耐着性子哄了她很久,才让她收住眼泪,他使出了杀手锏:“只要你不哭,我什么都答应你行吧?”
“你说的。”
“嗯。”
周念洗了洗鼻子,抱着膝盖盯着他,眼睛还是红的:“那比如说——要是我画画的时候,让你摆出一个很可笑的姿势呢,你摆吗?”
“摆。”
他回答得没有任何犹豫,“你让我怎么摆,我就怎么摆。”
周念终于愿意破涕为笑。
这时候,蹲在她面前的鹤遂,突然抬手捧着她的半张脸。他的指温微凉,眸光深邃深情,低声道:“念念想怎么画都可以,我都配合。”
这是鹤遂最宠惯周念的时候,自愿剥去狠厉皮囊,展露最柔软的内心。
在她面前,他乖得像只被驯顺的狼,会满足她的各种需求。
多么美好。
但也只是停留在这个时候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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