碍于大师兄的颜面, 白川拼命止住咳嗽,不敢放肆地笑出声。
赶紧低头盯着粥碗,肩膀一耸一耸的。
旁人看来似是哭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丝的尴尬。
本是面色苍白的林慕然, 熟了。
他的眼尾先红了起来,原本冷情的眸子似桃花般波光潋滟。
随后白净清瘦的脸颊也泛红了。
“口误。”
姜晓倒不觉得好笑, 反而有些苦闷地揉揉脸。
堂堂落雁峰大师兄, 依书中所述是“剑如飞风,十步一人”。
今日看来,这脸皮有些许薄。
想来原书中师兄因世人误解, 心陷囹圄终至心病外化,与这面薄脱不了干系。
在这三教九流皆存的江湖,脸皮厚不是坏事,江湖之中鱼龙混杂, 如此面薄的小媳妇模样怎么得了。
自家师兄得练啊。
“师兄啊,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旁人。”
姜晓从大瓷盆里捞起空勺,一脸诚恳地建议道:“师兄, 要不尝一口勺底吧,也不算犯禁。”
白川:“???”
可惜林慕然并未领悟姜晓话中精髓。
他脸颊上的一抹淡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蔓延至修长的脖颈, 晕染了突出的喉结。
白川审时度势, 站起身,重重吸了口气憋住笑意。
“师兄师姐, 我吃好了, 先行一步。”
麻利地将桌上给萧氏兄妹的信塞进怀里, 眼瞧姜晓又要重复叮嘱, “师姐说的我已记住,仅确定张彬是否被打,随机应变绝不透露师兄晚归的消息。”
随即溜之大吉。
“天色已晚,不必相送。”声音渐低,白川已是跑远。
确实不早了,室内烛光更显昏暗。
姜晓拿起托盘中的小剪刀,仔细修剪灯芯。
“这熊孩子跑得可真快,师兄还要刮粥底吗?”
林慕然:“……”你这师妹也够熊的。
烛芯扑簌坠落,屋内亮堂了许多。
姜晓忍不住叹气。
唉还是穷啊,若有朝一日,能以数颗夜明珠为灯照明。
该有多好。
叮咚,系统上线。
【待宿主坐拥天下第一庄,区区夜明珠算得了什么】
【检测到房屋建造系统已开启】
【现生成暖心激励任务,鼓励宿主铭记目标奋勇前进】
【与十位顾客自然交流,引导每人说出一句“你喜欢夜明珠”。
任务奖励:夜明珠灯饰+1。
是否接受任务?】
姜晓:“……”
这任务,没有十年脑血栓,可设置不出这玩意儿。
可是,真香。
姜晓还是很诚实的点了“是”。
【恭喜宿主领取任务“亲爱的夜明珠”,当前进度(0/10)】
只是大晚上的,到哪里找顾客去。
咦?
姜晓露出奇怪的笑容。
师兄方才不是付了两锭银子么,自然就是顾客了。
“烛火终归光亮不足。”
姜晓眼珠一转,“听说百花谷正殿用夜明珠做灯,每到晚上光照一室似是晌午好看的很,师兄你喜欢夜明珠吗?”
“不喜欢,刺眼。”林慕然回答地毫不犹豫。
“那你觉得我喜欢吗?”
“不喜欢,你从来不带珠串配饰的,顾女侠送的流苏簪子千金难求,你都不用。”
女子大都是喜爱珠宝玉石的。
这都怪分道扬镳的未婚夫秦鹤轩,让原主看到珠宝就勾起伤心事。
“那是太喜欢舍不得戴,压箱底了!”姜晓据理力争。
“我记得你把它丢到崖底了?”林慕然疑惑。
姜晓的拳头硬了,“阿香,你告诉师兄,女孩子家有不喜欢夜明珠的吗?”
阿香唯姜晓马首是瞻,“没有,绝对没有……不过娘子,夜明珠是啥?”
眼看着失去了唯一场外援助,姜晓决定霸王硬上弓,“师兄,我喜欢夜明珠。”
“你喜欢夜明……”
对,就这样,说出来。
姜晓满眼期待地望着林慕然。
“你喜欢夜……”林慕然重复道。
这怎么还吞了一个字呢?
姜晓好生焦急。
林慕然眼角泛起红晕,声音变得哽咽。
看起来有些崩溃。
“是师兄没照顾好你们,这些年你定受了许多苦,才又去喜欢那些能够傍身的晶亮物件……四师弟遭人袭击至今卧床……”
姜晓:“……”
她没想过会是这种展开啊喂。
只得手足无措地安抚自家师兄,“不会,这不是师兄的错……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拯救了室内的兵荒马乱。
“姜娘子在家吗?给您运的两车鲜笋到了。”门外是汉子粗犷敦厚的声音。
“……有客人来,师兄你先冷静下,我出去瞧瞧。”
姜晓吩咐阿香去备些热茶,自行快步迎到院门外。
是在永定城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钟二郎,还有三位身型高大的汉子。
身后拉着满满两车货物的黄牛,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看起来疲累极了。
姜晓向风尘仆仆四人点头致意,“一路辛苦。”
“怎敢言苦,亏的是娘子菩萨心肠,肯收购这些笋。”钟二郎攥起衣袖揩掉额角汗珠,“我们是一刻也不敢耽搁,请娘子查验下。”
满满两车雷笋,姜晓只粗粗翻捡,发现除了外层的笋有些发蔫,大部分笋还是极新鲜的。
“我们特意寻背阴路,毒日头时还盖了层草席。”
钟二郎咧嘴一笑,显出几分少年的意气奋发。
“就是就是,还新鲜的很。”其中两位壮汉附和道。
姜晓点点头,这几人是心细又肯吃苦的,可堪一用。
“几位快进屋喝碗茶歇歇脚。”
钟二郎趋步便要跟姜晓进院子。
方才一言不发的瘦高汉子拦下少年,“多谢姜娘子,只是天色已晚,还是先将货物卸下来为好。”
“这位如何称呼?”姜晓是同钟二郎立的文契,倒不曾过问其他人名姓。
“李大牛。”
夜风骤起,皎洁月色下现出男人碎发下的侧脸,一条细长的疤痕,从鬓角蜿蜒至脖颈动脉处。
姜晓晃了下神。
这伤痕明显是遮盖过的,若是卸掉伪装应是更加狰狞。
受过这样的伤,竟还能活着。
啧,这好像是个狠人。
这种遮掩疤痕的易容术,大魔头陆珩教过她。
再多的遮掩,她是看不出了,毕竟陆珩是填鸭式教学。
而姜晓就是那只不求上进的鸭。
*
犹记得三月三上巳节时,陆珩曾陪她在凌江畔售卖茶叶蛋。
易容大佬宋淼带不同的淑女,三番五次来买茶叶蛋,据说是研讨相亲之法。
姜晓高高兴兴嗑瓜子看戏,这既打发时间又能痛快数钱。
可陆珩对宋淼很不待见,言其道貌岸然,易容手法稚嫩拙劣,返家后开始执着于教授姜晓易容术。
“易容成相貌平平之辈,最易隐藏于人群。”
“特殊疤痕是易容时优先掩盖的,若不使用人.皮面具,通常用紫金粉淡化疤痕,唯一不足是火光月色下会显型一二……”
“姜姑娘,陆某方才说的可记下了?”
而被填鸭的姜晓揉揉惺忪睡眼,“嗯记住了,已经晌午了?我要给新栽的秧苗除草去。”
陆珩:“天未明时我已去锄过,刚说的这个很重要,真的记住了?”
“喔,公子都干完了呀,那我勉勉强强再睡会吧。”
陆珩:“你可知……今日已睡了六个时辰。”
“呼……才十二个小时而已,还未展现我的实力。”
姜晓继续眯着眼,隐约听到陆珩一声轻笑。
她的耳畔传来阵阵温热,是来自恶魔的低语,“姜晓,土圈里的鸡被鹰叼走了。”
“什么?!”姜晓从凳子上爬起来,拔腿就向屋外跑。
却被陆珩一指勾住衣带,“清醒了?紫金粉由何物研磨而成,丹石或霖矿?”
诓她?反正鸡没有丢了就好。
姜晓叉住腰,指指点点骂骂咧咧,“陆大公子,你好像我爹啊,我就是个种地的,为何要学这些?”
“技多不压身,知己知彼才能护己周全。”陆珩无奈地叹口气:
“你总能遇到些奇怪的人,药王谷秦鹤轩、寒雪宫萧云谦还有易容的宋淼……若日后来人居心不良,你如何顾得了自身周全。”
姜晓:“瞎说,明明我遇到最奇怪的人,就是你这个爹系大魔头!”
“什么爹,大什么?”
“我说学东西好烦,想打你。”
陆珩攥过姜晓的手腕,径直朝他的胸口捶,“那你打,打开心了好好学。”
*
回忆至此处,姜晓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李大牛:“名字,很好笑?”
“啊李郎君……不是不是,我只是想到了开心的事,嗯……隔壁婶子家的母鸡下蛋了,据说是双黄蛋。”
“姜娘子是雇主,直唤我李大牛就好。”瘦高男子倒不介意。
“好,李大牛。”入乡随俗,姜晓也不客气。
“还是李大哥想得周到,那姜娘子先引我们去卸货的院子吧。”
钟二郎收敛倦容,毫不犹疑地回应道。
其余二人也无异议。
“也好。”姜晓虽应了却有些犹豫,多看了瘦高男人一眼。
看来这个李大牛才是主心骨。
白日里谈这笔生意时,此人戴着旧草帽沉默不语。
此番展现出行事的沉着谨慎,却不得不让姜晓多去关注几分。
质朴的灰布衣衫,沾满泥土的粗口布鞋,布满小裂口的粗糙双手。
完全是一个为生计奔波的庄稼汉子,明明再普通不过。
“我陪你去。”
林慕然出现在姜晓身侧,温润沉稳的嗓音让姜晓安下心来。
“好。”姜晓冲师兄浅浅一笑,“小院在东面,几位随我来。”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当初因姜晓好心相助,木槿取得了伯伯家大院子的房契。
她原本居住的旧院子闲置,便出售给了姜晓。
屋子尽管破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院子空旷,其中两间可以住人。
厨房里锅碗瓢勺也是有的,晚饭时姜晓已叮嘱木槿备了些简单食材。
月朗星稀,今夜断然无雨。
两车笋便被计划好卸在院子里。
姜晓和林慕然在院里等着,四人先进去看落脚的地方,安置随身行李。
林慕然压低声音,“师妹可察觉到了?这三个汉子双目有神、下盘稳健,不似山野间的普通乡民,倒更像是……练家子。”
“师兄可看得出归属何门何派?”
“也不知他们是否刻意隐藏,单听呼吸忽快忽慢,倒不像是有心法加持的门派功夫,更似野路子。”
姜晓初见听李大牛面上疤痕时,便召唤了系统666询问几人身份。
她再次召唤了系统。
“这三人果真叫李大牛、刘二羊、孙三狗?”
【路引上确是此名,南州祁阳县景林村村民】
即便这三人兼具其他身份,系统能量足够时也是能够识别的。
但若是以往的身份彻底湮灭,着眼于当下的系统,自然也识别不到。
话说回来,他们以前是谁重要吗?
如今,只是与她有交易的村民罢了。
这本就是江湖世界,一个牌匾掉下来,能砸到四五个江湖人。
人若不来招惹自己,往日种种又与自己有何干系。
总不能因为怕这怕那,不过自己的日子吧。
“多思无益,对我来说腌笋比较重要。”姜晓摊手,精神世界选择躺平。
不过既然同是景林村人,阿香或许认得他们。
虽然景林村是个大村落,但作为同村人,基本情况应是了解一二的。
待会回去问问。
不消片刻功夫,四人便收拾好出来了。
“姜娘子同我们说下,这笋要如何处理?”
钟二郎边说着,边给牛解了缰绳,开始喂牛吃草料。
真是勤快。
习惯了他们这种劳动节奏,姜晓也不客气。
“腌制酸笋、晾晒笋干,不知几位可曾做过?”
声音粗犷的汉子刘三乐了,“晒笋干是常年做的,至于酸笋也没啥难的,大哥,把咱带的干粮给姜娘子过过眼呗。”
李大牛从行囊中掏出小陶罐,语气平平,“自家腌的酸笋,配黑面干馍吃的,上不了台面。”
姜晓捞出一小块,凑近嗅嗅。
“够味儿,正宗的很。”
不愧是来自盛产竹笋的村子。
方才的戒备,在酸笋独特味道的冲击下,险些消散于无形。
能做出如此正宗酸笋的村民,多么憨厚淳朴啊。
“师兄,你觉得如何?”姜晓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快乐。
“还不错……”林慕然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姜晓将酸笋凑到林慕然跟前,“它只是闻起来有些奇怪,实际吃起来非常美味,一般吃一次就能接受它的味道了。”
“呕……挺好吃的,呕。”林慕然不愿打击师妹的神采奕奕,他面色苍白执拗点头回应。
“二般的话,吃两次就能感受到它的与众不同了。”
“两……次?多用心尝尝的话,确实挺不错的……呕!”
看到师兄如此模样,姜晓冷静下来,隐隐有些内疚。
师兄,你辛苦了!
等酸笋腌好了,给你做碗螺蛳粉再挑战下。
感受过高级菜品,就不会惧怕初级食材了。
“不知依此法子需腌制多久?”姜晓言归正传。
“一月。”
“果然得一个月啊,若是……”姜晓沉吟道,看来这里不流行短期腌制的法子。
“若需短时间成品,可以将笋剥壳切片,取不见天井水将笋藏入缸内,十日便可。”李大牛徐徐道来。
姜晓满意的点头。
不见天井水,就是清晨未见阳光的井水,姜晓自认这知识点有些偏。
这批人招的不错,竟都不需要岗前培训。
“那我需要一车半制成酸笋,剩下半车晾晒笋干,明天开始辛苦各位了。”
既已安排妥当,姜晓便要招呼林慕然回去。
“姜娘子留步,屋里未见腌菜用的大缸,晒笋用的草席或竹帘也没有。”
姜晓略感茫然,“都还在西边宅子里,左右今日用不到,你们且歇着。”
“用得到,如今天亮得早,稍作休息就可以起来打井水了。”
“是啊,今晚把笋剥壳洗净切匀,热水煮过就得用席子控水晾着了。”
“咱们现在就去搬吧,早点完工就可以回家了。”
姜晓更茫然了。
这两车笋还没卸下来呢,都开始内卷到深加工了?
她自觉自己是勤劳干活小能手。
可如今,自愧不如。
这可是整整两车,那么大两车笋,不是两簸箕土啊。
几人讨论完毕,便将卸货进行得如火如荼。
好家伙。
翠嫩的笋在牛车与空地间穿梭,皎洁月色下快得似要出现幻影。
姜晓揉揉脸,接受了这让雇主大为震撼的事实。
好叭。
那就撸起袖子加油干吧。
一车货很快卸好了。
只钟二郎和李大牛,驾车跟在姜晓身后回了宅院。
哐当。
“二郎!李大哥!怎么是你们?”阿香手中簸箕掉落在地,三步并做两步冲过来开心地喊道。
“阿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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