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老爷子斜眼睨了他一记,凉飕飕问道,“你是不是也和你二妹一样,认为那个小丫头并不足为惧?”
阮亭干笑一声,“儿子不敢。”是不敢,而不是不会。
阮老爷子自然知道他话里的小九九,哼笑了一声,凉凉吐出一句,“莫欺少年人。”
阮亭面上一顿,似想到了什么,这才真真正正的收起了小觑之心,阮老爷子眼光毒辣是有目共睹的,当年就是他一眼为阮氏挑中了沈鹤智,彼时的沈鹤智只不过是个有点才学寒门学子罢了。
阮老爷子见状暗自颔首,自己这个大儿子为人虽太过板正了一些,但还是很有可塑性的,只是想到阮氏,却又不由叹息了一声。
阮亭见状到底还是没有按捺住好奇心,开口问道,“父亲,您为何如此看重那个叫灵溪的丫头?虽说她如今被封为了县主,但就像二妹说的,她一无才,二无貌,但凡有点家世的人家都不会娶这样一样女子当主母。”若做不了当家主母,那对家族的益处也就十分的有限了。
阮老爷子却没直接回答,而是转而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对慕之枫这个人第一印象是什么?”
“慕之枫?”阮亭愣住,“翰林侍从读学士?”
阮老爷子微一颔首。
阮亭想也不想答道,“漂亮的不像个男人。”其实这不仅仅是他的想法,也是朝中大部分人的想法,要不然也不会有人私底下传慕之枫是今上圈养的男宠了。
阮老爷子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哂笑一声,不疾不徐开口问道,“你可知为父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阮亭老实的摇了摇头。
阮老爷子托着茶盏的手微一停顿,利眸闪烁,似在回忆什么,随后他这才轻飘飘地吐出了两个字,“危险。”
只是他说的轻飘飘,听的人却一点也不轻飘飘。
阮亭的眉头紧紧蹙起,半天没说出话来。
阮老爷子揭开茶盖浅啜了一口,随后瞟了阮亭一眼,轻笑出声,“很难相信?”
阮亭点了点头,的确很难相信,自家老爷子曾经伺候过三位陛下,都说伴君如伴虎,自家老爷子的官途也并非一帆风顺,最凄惨的时候甚至被政敌给打击的差点抄家灭门,可最终,他却愣是在三位陛下面前将那宰相的位置给保了下来。
官海沉浮,几经风雨,这么多年来,他听过自家老爷子一个人在书房满腹牢骚,听过自家老爷子站在院子中指着某个方向破口大骂,亦听过自家老爷子醉酒后满腔的失意,他听过很多很多,却唯独没有听过他说过危险二字。
阮老爷子垂眼看着茶盏中倒影着的自己的眸子随着那一圈圈**漾开的涟漪逐渐模糊,深深叹了一口气,抬头,“为父这一生遇见过很多人,阴险狡诈的有之,心机深沉的有之,野心勃勃的有之,刚正不阿的亦有之,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像那个慕之枫一般,给为父如芒在背的感觉。”
阮亭皱眉回忆起那个眉眼如画,姿态风流的男子,却除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并不能再回忆起更多。
阮老爷子仍陷在自己的情绪中,“为官之人基本都有个所求,有的为财富,有的为权势,有的为名声,有的为抱负,这很正常,人嘛,活在这世上总会有个浴望,可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个慕之枫眼中却丝毫浴望也没有。当年他参加科举高中探花,步入琼林宴的时候,很多人都向他贺喜,连今上都有意将七公主许配给他,可他却一脸的无所谓,还以自己年纪尚轻,无心成家为由将今上的好意给推辞了。”
“后来,与他同一届的状元、榜眼相继有了好前程,唯独他被发配到了翰林院,虽说这也是个清贵的闲差,但每三年的科举都会有很多人填充到翰林院,因而想要从这里熬出头是非常难的,可他却丝毫不以为意,且一呆就呆了这么多年。这些年来他屡屡为今上排忧解难,今上曾不止一次的想要为他加官进爵,可他却都固辞了。”
阮亭并不奇怪老爷子对这些内幕会这么清楚,毕竟是三朝宰相,又是帝师,手上还是很有些脉络网的。
“会不会是他根本无心为官?”他开口问道,说罢自己也摇起了头,若当真无心为官,那当初根本没有参加科举的必要。
“若是无心为官,他根本不会参加科举,若只是贪图个新鲜,这么多年新鲜劲也早就过了,”阮老爷子直接续道,声音却有种压抑的冷凝,“可这么多年,他却始终龟缩在那个小小的翰林院,瞧着好像是在混吃等死,可若仔细将近些年发生的那些个大事规整一番,却不难发现几乎每一件事情背后都有他的影子。”
阮亭下意识就皱起来眉头,慕之枫不过是个小小的翰林院侍读,如何能参加那么多的机密大事?
他的反应让阮老爷子笑出了声,“这事为父也是无意间得知的,当初知道的时候反应也和你一样。”
阮亭没有理会阮老爷子的打趣,拧眉沉吟了一会,这才有些迟疑的开口,“莫非他想当一个只手遮天的权臣?”
说罢他再次摇头自我否决,“他若想当权臣,应该拼命往上爬才是。可若不是想当权臣,他又到底意欲何为?”活动那般频繁,若说无欲无求,三岁小孩也不会相信。
阮老爷子看着满脸苦思冥想的长子摇了摇头,“别想了,这个问题为父想了这么久都没想出来,若被你随随便便的就想清楚,那为父这么多年也白活了。”
阮亭嘴角抽了抽,正要开口辩解,便又听阮老爷子幽幽开口道,“其实后来为父曾遇到过一位老禅师,为父问他一个人如何能做到无欲无求,那老禅师告诉为父,要么那人厌倦红尘,有出世之心,要么那人浴望实在太大,大到一些小利小惠根本不被他看在眼里,乍眼瞧着也像是无欲无求。”
阮亭悚然一惊,猛地抬起起了头。
高官厚禄都不放在眼里,那谋得难道是……
“这,这不可能吧?”他有些结结巴巴的开口。
但凡有点头脑的也不会如此痴心妄想,毕竟如今国内安泰,今上英明,太子早慧,怎么瞧也不像是个能出权臣枭雄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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