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迷失碎片(二)、他成功了,又没完全成功

这种感觉很难描述, 牧师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震动着,从骨骼到肌肉都在颤动甚至发热,让他觉得莫名地难受, 甚至连眼前的景物都模糊了起来。

地牢的外墙上亮起了一弯又一弯的淡金色光芒, 这是防御神术阵被激发了——为了能关得住疯狂时的守夜人,地牢的神术阵从里到外一层叠一层, 普通的守夜人在里面发疯, 连点声音都传不出来。

但此时,外墙上的神术阵都被激发,就证明里面的人释放的力量已经穿透到了最后一重神术阵……

“列文大人,列文大人这是成功了吗?”报信的神官惊喜万分,情不自禁地向地牢门口走了几步。

“不要——”牧师连忙要招呼他退回来,但是此时, 地牢的门却呯地一声碎裂了。

地牢门是银星钢打造, 上面再镌刻神术铭文, 虽然只是几根栏杆,但当门关上的时候, 站在门外向地牢里看, 却只能看见一团黑暗。明明无法遮挡住什么的铁栏门, 却偏偏能够阻隔内外。

但现在,地牢的门上连续闪过几道淡金色光芒,然后就变成了碎块——是的, 不是哪一根或者几根铁栏断裂,而是整扇门都碎成了小块, 茬口处还能见到银星砂那微微的亮光。

而站在门口的神官, 在铁门碎裂的一刹那, 就仿佛被当胸打了一拳似的, 整个人都往后一仰,委顿于地。

“列文大人——”牧师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望着出现在门口的人,声音都有些打颤,“您,您成功了……”虽然这么说,但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惊是喜,因为列文的神官服已经被撕裂,像破布似的挂在身上,虽然他看起来仍旧是原本的样子,头上没有生角,背后也没有尾巴,但,但那双眼睛,那双仿佛饿了三天的狼一样的眼睛,还是让牧师一阵胆寒。

虽然说列文确实是在地牢里呆了三天,但里面也准备了食物,应该不至于——没等牧师想完,列文忽然伸手抓起倒在地上的神官,像提一只兔子一样,拖着他退回了地牢里。

牢门已经碎裂,也就挡不住地牢里的情景了,但牧师下意识地移开目光,甚至又往旁边移动了几步,好让自己看不到里面的情景,只能听到那一口口吸吮和吞咽的声音。

他后背上冒出了冷汗,有些想哭,又想立刻逃出地牢,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直到列文再次出现在地牢门口。

现在的列文大主教看起来就很正常了,即使身上的衣服还是破的,但那也只是一位“穿着破衣服的大主教”而已,而不是刚才那个“看起来像人的东西”。

哦不,现在不是大主教了。于是牧师努力露出了笑脸:“恭喜红衣主教大人……”

是的,列文已经是红衣主教了,一圈淡淡的光从他身边铺展开来,几乎将整间地牢都铺满了。这看起来很像圣光,但牧师总觉得有种冰冷的感觉,就仿佛日光与月光的差别一样。不过这话他当然不会说出来,而是恭敬地取出一件早就准备好的袍子,双手送了上去。

这是一件红色的长袍,当然是红衣主教的袍服,是牧师悄悄带在身上的。当时他准备这件衣服的时候是充满了期望的,但现在……

列文接过袍子,随手把自己身上那件破烂扯掉,披上了新袍子。在他扯下那些布条的时候,牧师看到他腋下多了两道黑色的弧线。那弧线只是将将爬到腋下,从正面只能看到露出来的那一点点,但牧师却不由得想起了黑翼——黑翼在保持人形的时候,后背上就有对称的黑色花纹自两片肩胛骨处延伸出来,斜着向下探到两肋,假如正面相对,就能看到自他腋下探出来的一点花纹的尖端……

“黑翼——”牧师吐出这个名字,才发现自己失言,于是连忙硬生生地把话题扭转过来,“黑翼死了,他的圣女一度昏迷,被妮娜救了回来。但是长云领并没有任何动静,所以……”

列文皱了皱眉头。长云领没有动静,那黑翼是怎么死的?一个大魔鬼,就这么悄无声息就死了?

“已经让人再去打听消息,但是海风郡现在这种情况,可能会慢一些……”牧师低着头,额头上的汗水滚滚而下。他在列文面前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但列文看起来跟从前并没有太大变化,即使对这个回答明显不满意,但也并没有责备牧师,只是点了点头:“要弄清楚。”

“是。”牧师稍微松了口气。但这个时候,列文忽然转回头来看着他,笑了一下:“害怕我?”

“不,不是……”牧师的后背瞬间就湿透了,“只是,只是您晋级之后,威严,威严确实是,比从前更甚……”

这是事实,但不是完全的事实。不过列文并没有深究,反而长叹了一声:“我知道你的难处,毕竟我确实不是从前的我了……”

“不……”牧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列文也没有要他说什么,反而自己接着说了下去:“其实我在这之前就已经想到了可能我会变成这个样子,甚至想过我会死去,但唯有这样,才能让裁判所获得应有的地位。只有裁判所掌握了真正的权力,我们才能改变这个世界——那些贪婪的领主、贵族和王室,嘴上说着敬奉我主,实际上他们心里真的这样想吗?他们有真正的敬重过教会,遵守过教义吗?”

“教皇冕下太过软弱了——”列文沉沉地说,“甚至他想拱上位的□□也是一样。而其他的圣徒们,他们争夺权利,也不过是想把眼前这种死气沉沉的情况继续下去罢了。必须要有人站出来,撕破这种局面,才能真正让我主的光辉洒遍大地——变异魔兽的出现,就是神对我们的警告了,如果我们再这样下去,这个世界就会毁灭掉!”

这些话,他从前就说过不只一次,只是关于变异魔兽的事儿从来没提过。在他这些熟悉的话语里,牧师心里也渐渐安定了下来,忍不住问道:“变异魔兽,是神对我们的警告?”

“不然为什么会出现变异魔兽呢?”列文反问,“黎明时期出现魔兽,是神对人类无信无义的不满,所以祂造出魔兽,却又为人类降下神恩,让人知道信仰与行善的可贵,所以教会才会建立。然而黎明时期已经过去太久,人们渐渐地又忘记了谦卑、虔诚、仁慈这些神所教授的美德,甚至教会内部的神官都有所堕落,所以变异魔兽又出现了,连神术都无法对付它们,这就是神的警告!”

牧师一方面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但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要想——裁判所现在做的事,全部都符合美德吗?比如说把那些圣女弄来,跟守夜人结下血契,这算仁慈吗?还有以前负责运送圣女的卢卡斯主教,那家伙跟美德好像就不太沾边。再比如说前些天经过双塔的皮亚斯主教,他抛弃海风郡的举动也并不符合教义,可是列文却直接派出了黑翼……

“有什么疑惑都可以说出来。”列文现在看起来真的又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如果不是地牢里还有一具尸体的话,牧师都要以为他之前看到的都是自己的幻觉了。

所以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自己的问题说了出来。

“有些,是为了达到目的不得已的牺牲。”列文平静地说,“圣女虽然得到了神恩,但她们既不会治疗又不能祈福,唯一的作用就是签订血契,这是她们为主的牺牲,未来会让她们直升光明之山,得到永生之福。至于卢卡斯和皮亚斯,呵——你以为他们现在还活着吗?”

牧师愣了一下。卢卡斯自从生了怪病不能运送圣女之后就不再来双塔了,皮亚斯更是已经离开双塔前往苦修院,但——听列文的意思,他们都已经……死了吗?

“在进地牢之前,我已经给在外面的毒液传了信。”列文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新袍子的衣袖,“冯特一家竟然敢拒绝教会进入海风郡,公然反对神明,理应裁判,但丢弃信徒自己逃跑的罪人,也不可能去苦修院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牧师情不自禁用力点头。现在,他对列文的恐惧已经完全消失了——这还是从前那位大主教啊,只不过他现在又晋升了而已。

“派猎犬那一组去找一下黑翼的踪迹,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列文沉吟了一下,“但要告诉疾风,盯住了猎犬,他的情况一直不太稳定,不要让他冲动行事。如果再落入冯特家手里,那裁判所就不好收场了。”

“猎犬的那个圣女不好……”牧师一边点头遵命,一边忍不住说道,“猎犬跟她签订血契之后,基本没什么改善。”

列文也点了点头:“应该是能力太弱了,而猎犬又晋升了高级,她身上的神恩就无法抵挡猎犬的侵蚀。等下次有新圣女过来,给他换一个吧。”

牧师自然地点了点头。这会儿,他已经不再想把圣女配给守夜人有什么不妥了——列文大人说得对,这只是必要的牺牲而已,神赐给这些无能的女人神恩,就是让她们做这个用的,不然她们既不会治疗又不会祈福,要神恩做什么呢?

不过他忽然想了起来:“妮娜——”妮娜会治疗啊,她竟然能两次救下了失去守夜人的圣女,这个治疗能力……

“对了——”列文也想起了在王都的两个圣女,眉头皱了一下,“让她们回来吧,在外面呆的时间也够久了。”本来他还要找借口把伊丽莎白召回来,现在连借口都不需要找了。等伊丽莎白回来,香薰蜡烛的效果也就该显现出来了。

两人一边谈话,一边离开地牢,回到了南塔。

进入自己的房间之后,列文的表情就微微阴沉了下来。新的红色长袍背部隆起,仿佛里面有什么活物在挣扎着想冲出来。而他的额角上也出现了两个黑点,十分明显。

不过几分钟之后,长袍重新平复,黑点也消失了。列文吐了口气——他成功了,可是又没有完全成功——不,其实还是成功了,唯一的问题就是,用黑翼的血液炼制的药水中,属于魔鬼的那部分最终还是留了下来,虽然他可以控制,但……他现在既不是魔鬼,也不是纯粹的神官了。

但是神恩并没有收回,甚至他还晋升为红衣主教,并得到了新的能力,这就证明他的路是对的,是神所允许的!

对,一定是神所允许的!列文回想着刚才自己的心腹牧师最初看到他时的恐惧眼神,反手摸了摸自己背上的花纹——他必须学会严格控制魔力。他的心腹理解他的志向,愿意接受他的改变,但这不代表着其他人也能接受。一旦他露出一点儿痕迹,他所为之奋斗的一切就都不可能了。

所以,为防万一,他还是需要一个圣女。说起来黑翼既然死了,那么他留下的圣女倒是很合适,毕竟他得到的新能力与黑翼很相似,那么适合黑翼的圣女,应该也很适合他。

列文微微闭上眼睛。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只神术玻璃杯子,这种在贵族当中有钱也难求的东西,教会内部的神官倒是更容易拿到。

现在,这只杯子忽然间颤动起来,那薄薄的杯壁竟仿佛水波一般动**,然后随着一声脆响,变成了一桌浅绿色的碎渣。

列文睁开眼睛,却皱起了眉头。很奇怪,杯子虽然是神术玻璃的,即使扔在地上也不会轻易摔碎,但其牢固性与地牢的门相比却还是差得很远的,但为什么在他的感觉里,要震碎这只杯子,似乎比震碎地牢的门更困难呢?

这种困难不是说他搞碎杯子比搞碎地牢的门要花更多的力气,而是说如果有一只用银星钢打造的,同样大小同样厚薄的杯子摆在这里,那么弄碎这只银星钢杯子,将会更加顺畅。

这太奇怪了,究竟是为什么呢?列文隐约觉得如果能弄清楚这其中的缘由,他的新能力会掌握得更好。但问题就是他毫无头绪,甚至不知从何想起……

他烦躁地随手将那些玻璃碎渣扫到桌子下面——地牢门是银星钢,地牢的墙是青岗石,前者更为坚固,并且都铭刻了神术阵,但是刚才在地牢里,他震碎了牢门,对于墙壁却并没有造成相同程度的伤害,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银星钢其实根本不结实吗?

如果他的新技能威力只限于对地牢墙壁的那种伤害,那么他的实力大约也就只是普通的红衣主教水准,而如果以他对银星钢造成的伤害来衡量,他就已经达到红衣主教的巅峰水准,可以冲击圣徒了!

这两者差得也太远了,他究竟是哪一种呢?列文陷入了纠结之中……

假如陆希在这儿,就能回答列文的问题了——他的实力大概还真达不到巅峰水准,因为他只是恰好卡到了银星钢的共振频率。

但陆希并不在这儿,所以对于列文开创性地进行的“生化试验”也一无所知,而是在激动地向海因里希展示那枚玉琮。

“我以为你对夏国也没那么感兴趣……”海因里希可并不很激动,反而皱起了眉毛,“霉菌沼泽里太危险了——我不是说那些霉菌,是混乱的空间!”

陆希这才想起来,无尽深渊里的空间经常是混乱割裂的,要成为一地领主,首先就要有稳定空间的能力。

但是霉菌沼泽的两位“领主”都没达到魔鬼公爵的标准,然而领地的空间近来一直十分稳定。

“我很怀疑,是因为开了一扇稳定的门。”海因里希沉吟着,“虽然我也没有证据。但自从有了那扇固定门之后,霉菌沼泽的空间就一直比较稳定。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那些幽灵被消灭了,因为之前曾有人怀疑,幽灵的穿梭会让原本就割裂的空间更不稳定。但是现在霉菌沼泽深处的空间恐怕没这么稳定——今年雨水没有增加,但从沼泽里出来的水流却更多,那很有可能,是出现了不属于沼泽的水源。”

陆希思索了一下:“你是说那里出现了新的空间,那个空间里的水也流进了河里?”

海因里希指了指那枚玉琮:“这东西说不定就是‘那股水流’冲出来的。”

“那我也想去看看。”陆希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有一件事,我还是想弄清楚。”夏国那个巨大的法阵,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是否与她的猜想一致?哪怕知道了结果也不会改变她剩下的八年时间,但有些事情,她总还是想弄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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