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亮的眼眸里,有着若火星般的光亮骤然闪耀了一下。这光亮似乎有着神奇的力量,竟然点燃了永嘉帝那原本凝重的脸庞,让他的脸上散发出了异样的光彩。
绿凝的心,却攸地一沉。
这神态,绿凝太过熟悉了,那是只有与自己在一起时才有的愉快笑意。永嘉他……
“平身。”永嘉帝却只是说出了两个字。
绿凝一面暗暗地心下警醒着,一面站起了身来。她刚刚站起,永嘉帝,却微微地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之下,竟然与绿凝相隔得十分亲近。倒使得绿凝唬了一跳,连忙后退了半步,既而抬起头去看永嘉帝。而这一看之下,心,却陡然漏跳了半拍。
那张脸近在眼前。
那张,熟悉至极的脸,竟然再一次离自己这样近了。
绿凝的眸光微动,慢慢地,在永嘉帝的脸庞上游走。他的眉依旧犀利如锋,他的眼依旧耀目如星,他的鼻依旧英挺如玉,他的唇依旧圆润如画。而他的气息,却依旧熟悉,熟悉得令绿凝心头微疼。
“随我来。”永嘉帝的声音低沉,目光如炬,看了绿凝一眼,然后举步,朝着他的正阳宫方向走去。
“皇……皇上,”绿凝意识到了自己即将要面对的危机,不由得后退了半步,有些慌乱地说道,“臣妇……”
永嘉帝却只是微微地侧过头来,将眸光锁定在绿凝的身上,没有说话。
突然之间,一切的语言似乎都显得极为苍白和无力。绿凝有一种无论逃到哪里都被束缚住了的无力感,又仿佛,照妖镜里显出原形的一尾妖精,无处可逃。她突然觉得心里十分的惊惧和忐忑,像是被弓箭描准了的猎物,很清楚地知道前方等待着自己的将是什么,所以要拼尽全力的后退,以求得一个安全落跑的机会,哪怕只是徒劳。
“你还想到哪里去?”永嘉帝的声音低沉,却于这声音里,藏着隐隐的怒火,蓄势待发般令人兀的心惊。
“皇上,”突然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令绿凝与永嘉帝都回首望去。
但见锦娘娘穿着一袭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长裙在众宫女的簇拥下款款站在那里,含笑望着这里,说道:“颜儿,本宫正在宫里等你,刚儿还在纳闷儿你怎么这么才还不待进来,还当是你迷路了。”
锦娘娘说着,慢慢地朝着绿凝伸出手来。
这是一只温润如玉的手,洁白纤细,却兀自带着股温柔的号召,婉若母亲的呼唤,让绿凝的心动了一动,然后转头,朝着锦娘娘走过去,下意识地,握住了锦娘娘的手。
这只手是那样的温暖,柔软而又娇小,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强大力量,这股力量自绿凝的手心注入体内,让她心头那抹恐慌与不安顷刻间消失不见。头脑渐渐恢复了澄明,几乎混沌成一片的意识也逐渐清醒过来,当下便有些懊悔起自己竟然意识如此不坚定,险些将自己的目的与所做的努力均都前功尽弃。
若是这永嘉帝知晓了自己的意识乃是绿凝的,并且已然身为了洛瑾之妻,那么这北靖侯府还度甚么劫难?兴许自此消失在这京城之内也都说个不准。
这样想着,绿凝的心里,便有如刚刚从悬崖边上缩回了脚步,十二分的庆幸。
“皇上,颜儿乃是我的客人,我便领她回宫了。”锦娘娘沉稳地笑着对永嘉帝说道。
“好。”永嘉帝点了点头,他转头看了看绿凝,又问道:“今日有军机处来报,洛爱卿在平定叛乱之时身受重伤,他可还好些?”
绿凝的心攸地一沉,看起来,这永嘉帝的消息并不比任何人慢上半分,想来这事,自己想要先求锦娘娘替自己拿主意再上报永嘉帝已然是不可能了。
当下,便再次跪倒在地,悲戚道:“正是,我家侯爷身受重伤,已然躺在床塌之上,昏迷了过去,侯府上下全部乱成了一团,老太君更加悲恸,臣妇乃是来禀告锦娘娘的,还请锦娘娘替臣妾回禀皇上知晓。竟不知……皇上已然知道了。”
永嘉帝的眉,微微地挑了一挑,一抹饶有兴趣的笑容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继而说道:“也难为你这个弱女子,竟要撑起这若大个家业。你且去罢,一会子朕会差御医前去替洛爱卿诊治,该用甚么方子,该拿甚么药,便使他们拿去,便是穷尽天下最稀罕的药材,朕也要让洛爱卿重新生龙活虎地出现在朕的面前。”
这最后一句“朕也要让洛爱卿重新生龙活虎地出现在朕的面前。”,恰似永嘉帝咬着牙,一字一句地挤出来的,绿凝顿了顿,竟没有敢抬头去看永嘉帝,只是低着头跪在那里,口中的称颂之词若行云流水般道了出来:“谢皇上隆恩。”
眼角的余光窥见了永嘉帝还站在那里,半晌,方才扔下一句:“平身。”便转身大步离开。绿凝这才微微地抬起头,看在跟在永嘉帝身后的胖太监顺海面色犹疑不定地瞧了自己好几眼,方才转身,腆着他的大胖肚子急匆地跟上了永嘉帝的脚步。
“皇上,”顺海禁不住再次回头看了看还跪在那里的绿凝,然后压低了声音略略有些惊慌地说道:“好像,还真的有八成像。”
永嘉帝冷哼一声,脚步愈发地快了。
“何止是八成,根本就是她!”说罢,他的脚步便猛的停了下来,使得那顺海差一点便撞到他的身上。
永嘉帝眼看着绿凝被锦娘娘的侍女搀扶起来,一面浅浅地笑着,一面伸出手扫着裙摆上的灰尘,那站起时的姿态,和脸上的神情,纵然肉身已变,但那种骨子里、灵魂里的东西,还有她平素里的习惯又如何能够改变得了?
“如此说来,也怪不得她能够模仿皇上您的笔迹,写出一纸笺文,以假乱真唬退了华南翊……”顺海说着,脸上亦显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来。
黑亮的眼眸,攸地阴沉下去,婉若原本在天空闪耀的量辰如数隐匿在黑暗的夜幕之中,永嘉帝的唇,微微上扬起一个令人冷到骨血之中的弧度。
“洛瑾,哼,好,很好。”
说罢,便拂袖而去。
绿凝尚且望着永嘉帝的背影兀自发着呆,却不妨锦娘娘轻笑道:“颜儿,你却是要长在那里生根了么?”
绿凝回过神,略略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当下便有侍女走过来将绿凝搀扶了起来,绿凝果真是不太习惯在这硬梆梆的地面上下跪的,她站起来,一面迅速地揉了揉已然发疼了的膝盖,一面打扫了一下裙摆上的灰尘,缓缓走到锦娘娘的身边,又被锦娘娘牵了手去,两个人十分亲密地并排走在了一起。
“娘娘,皇上他……”绿凝才刚刚说了半句,便觉锦娘娘握着自己的手一紧,她便急忙闭上了嘴巴,无声无息地跟随着锦娘娘来到了“锦素宫”。
“哀家要与容夫人叙叙家常,你们都下去罢。”待宫女们将茶水、点心等物端得上来,锦娘娘便端坐在那里命令道。
“是。”宫女们恭敬地应着,逐一退了下去。
若大个宫殿里,只剩下了绿凝与锦娘娘两个人。绿凝抬起头,打量着锦娘娘的宫殿,一切都亦如从前,每一个摆设都不曾改变它的位置,连香炉里所焚的香料都还是从前的味道,没有任何改变。
绿凝的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笑意。这锦娘娘果真是个性情中人,且是如此念旧的性情中人。
“说来,倒也奇怪,”锦娘娘端起了她桌案之上的茶杯,望着绿凝笑道,“颜儿你明明是头一回来到我的宫中,却不知为何,我常觉得你会在这里,仿佛与我这宫里的一切如此熟悉如此协调,简直就似我们相识了很久似的。”
一席话竟然也说到了绿凝的心里面,绿凝便不由得笑了出来,但随即便想到了自己的现状,当下便沉声说道:“娘娘,侯爷他……”
“此事哀家已然知道了。”锦娘娘点了点头,打断了绿凝的话。
绿凝,却不由得再次愣在了那里。
洛瑾回到侯府,也不过是昨天夜里的事情,却为何自己还没有声张外界便已然知晓了?到底是府里的人有宫中的眼线,还是府外已然牢牢被监控了起来呢?
“瑾儿的伤势可有性命之忧?”锦娘娘问道。
绿凝摇了摇头,道:“但也不容乐观。况且此事甚为蹊跷,只怕是与……”
绿凝说着,抬眼看了看锦娘娘,从绿凝的眼中,锦娘娘已然获得了自己所担忧的信息,当下,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
“自古皇权之争,大抵如此。颜儿你也自不必过于担忧,不过恐怕皇上的意图,并不仅仅如此……”锦娘娘沉吟着说道。
不仅如此?
绿凝的心念一动,攸地想起了先前所听到过的,永嘉帝暗中调查侯府秘密一事。莫不是,永嘉帝果真在为着那个秘密而着手做着什么事情?
然而,却又是何秘密会使得永嘉帝如此用尽心思,以至于要将洛瑾至于死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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