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巾帼落座后浑身不自在。
她的养母一向不苟言笑, 此时更是眉头紧锁,明显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这都是她没有仔细核实事情的起因经过,擅自被人怂恿的结果。
她知道自己理亏, 只得讪笑着看向安六合:“原来你就是周旅长的夫人, 幸会。”
安六合淡淡地笑笑:“幸会。”说着她转身看向身后的葛强,拍了拍他的手背, “小强, 不高兴的事先不说,吃饭。”
葛强听话地回到孩子那一桌,拿起小杰的饭碗, 主动帮忙盛了饭夹了菜,叫小杰过来吃饭。
可小杰正在追着三豹玩, 三豹比小杰大了两岁, 也是个玩性大发的年纪, 加上他妈妈怀孕了没空搭理他们兄弟三个, 便在院子里胡闹起来。
葛强还没起身, 就被三豹扑上来抱住了腰身, 哈哈笑着喊道:“小杰笨蛋,抓不到我, 略略略。”
说完便又撒手跑开了,导致葛强被狠狠一拽, 摔坐在了地上。
葛强哭笑不得,正想起来训一训三豹,就听他哥大龙喊道:“豹子,别闹了, 快去拿个盆接点水来, 咱妈又吐了。”
三豹哪里顾得上照顾妈妈, 正一门心思躲小杰呢。
无奈,葛强放下碗筷,主动过去帮刘冬妮收拾了一下。
李贞把这一幕看在了眼里,对于华东筝与孩子们的是非她多少也听人议论了几声,这会儿她拿起公筷和一只空碗,夹了些荤菜放在了碗里,交给了一旁的李巾帼:“去给那个小强留着。”
免得其他孩子吃完了,到他就没了。
李巾帼接过一碗的荤菜,红着脸低着头,内心挣扎了片刻才起身,把碗里的菜摆在了葛强的位子上。
回到李贞身边的时候,虽然李贞还是什么都没说,却比说了什么都让她无地自容。
她也看出来了,葛强这孩子挺勤快懂事的,知道大人忙着应酬,会主动帮忙照顾干妈家的弟弟,隔壁的婶婶不舒服,也会主动过去帮忙。
这么一个孩子,他说出来的话能有多少虚假的成分呢?
可见华东筝果然不是个好东西,不然的话,这么好的孩子提到这个人会跟个刺猬一样想扎人?
不可能的。
那就只能是华东筝不做人,华念君不做人。
李巾帼自己也是个三十多岁的人了,就算一时受人蒙蔽,现在她母亲这么一点拨,她要是还不能醒悟,那就愧对她母亲收养她一场的辛苦了。
她低着头,看着碗里的饭菜,内心煎熬得很。
她母亲虽然不是一个严苛的人,但是对他们兄弟姐妹的教育还是抓得很严的,尤其是为人处世上面,更是有一套不能越界的标准。
比如做错了事,要主动承认错误。
比如偏听偏信,要及时纠正偏见,弥补对别人的伤害。
这些年她远嫁在外,其实早就把母亲的规训当做了耳边风。
可现在,她母亲就在她旁边坐着,她还是有些畏惧的。
思来想去,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夹了筷子菜给李贞:“妈,我等会去看看葛强要不要辅导功课。”
“嗯。”李贞给了她几分面子,没有强迫她必须现在就跟葛强道歉,但她拒绝了李巾帼夹过来的菜。
态度很明显,什么时候跟那孩子和解了,什么时候再跟她套近乎。
再者,?????难道你李巾帼犯的错只有这一个吗?
李贞略有失望地看了她一眼。
李巾帼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只得又把菜夹了回来。
细嚼慢咽地跟海肠较劲了半天,最终才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了安六合:“周夫人,之前说你是中医骗子,实在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请你不要见怪。”
安六合笑笑,说了句不相干的:“吃菜,海鲜海鲜,吃的就是一个时鲜,放久了就不没那个滋味了。”
李巾帼嗯了一声,心道这个安六合什么意思,她都道歉了还不行?
正纳闷呢,便听见安六合冲院子那头喊道:“九州,别管小杰了,你让他野去吧,快过来吃饭。”
九州闻言放弃了追在小杰身后喂饭,走过来坐在了安六合身侧,拿起筷子,看着碗里满满的菜,笑着擦了把汗:“姐你真疼我,好的都给我留着了。”
“难为你每天过来给我熬药,我今天好多了。对了,那九套针研究明白了吗?”安六合不再理会李巾帼,只管跟九州聊天。
九州点点头,说待会找她试试。
李巾帼要是个聪明的,就该看出来安六合的态度了——你光跟我道歉就行了?你没骂我弟弟是中医骗子吗?什么,你说我弟弟不在桌上?那我给你把他叫回来。来吧,道歉吧。
可李巾帼并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这个女人因为公开跟安六合道歉而觉得脸上无光,正借机跟苏继善聊天,掩饰自己的尴尬呢。
可苏继善是谁?
苏继善是老狐狸啊,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安六合的意思呢。
于是他没接李巾帼关于军工厂的话茬,话锋一转,问起了九州:“九医生,你之前跟我说要开个中药堂,顺带坐诊教学的,我想问问你具体的打算,比如这中药堂,大概出售那些品类的中药,坐诊涉及哪些科室,教学容纳多少学员?你得全部跟我说清楚了,我才好跟上头申报立项。”
“哦,这个啊,我姐提醒过我了,具体的计划书我写好了,你等着,我给你拿。”九州吃了一口安六合剥好的龙虾,放下筷子跑屋里去了。
一旁的周中擎看着自家媳妇,有些不满:“老婆,我的呢?”
安六合笑着把手里的塞给了他,他低头直接从她手上叼了过去,反手把自己剥好的也塞给了安六合。
安六合笑着拿起手帕擦了擦他唇边的油水,不满地嘀咕道:“哎呀,滴身上了。”
“没事,我洗。”周中擎笑着拿起手帕也给她擦了擦,擦完一脸的坦然,无视了李巾帼震惊的目光,继续剥虾去了。
李巾帼看得目瞪口呆,她真觉得这夫妻俩有伤风化,干嘛呢这是,这么多人看着呢。
可周中擎像是故意气她似的,剥好一个又往安六合嘴里塞。
李巾帼看不下去了,转身看向苏继善:“苏叔叔,你真信中医啊,有这个钱办个西医学校不好吗?”
“为什么不信?虽然我对中医一无所知,但我就一个想法,对未知的领域心怀敬畏,远比迫不及待地一棍子打死要好,你说呢?”苏继善都点拨到这个份上了,要是李巾帼还是执迷不悟,那真是没办法了。
李巾帼还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
她看出来了,苏继善在给安家姐弟站台,在给他们撑腰。
苏继善在提醒她给九州道歉。
可九州只是个平民老百姓,道歉不道歉又怎么样?
他又不是安六合,有个旅长丈夫,自己还是个岛西的二把手。
再说了,既然他们姐弟关系这么好,那她跟姐姐道歉了不就等于跟弟弟道歉了?
她还要脸,这么多人看着呢,没办法再张这个嘴了,所以等九州拿着计划书回来了,她只管低头吃菜。
即便苏继善在旁边大加赞赏,她还是充耳不闻。
最终苏继善直接无视了她,把九州的计划书拿走了,临走时邀请李贞同行。
安六合跟周中擎起身相送,结果他们刚把院门打开,就看到华念君从隔壁冲了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要给安六合磕头。
她抱着安六合的腿,哭得那叫一个柔弱无助,口口声声求安六合饶了她姐姐吧。
安六合看着狗皮膏药一样的女人,只觉得恶心。
她很想一脚踹开华念君,可这个场合不适合。
她只能强忍着怒火,准备跟华念君好好讲一讲道理。
结果她还没开口,李少将便说了句话,叫华念君灰溜溜地爬起来,躲屋里去了。
她说:“老苏啊,看来这岛西的劳改所还是建得太慢了,要是有个劳改所,何至于让那个华东筝被人围观,闹出这么多的乱子来?”
劳改所?华念君不敢想,她虽然很不甘心,可也听出来这个李少将是站在安六合那边的。
只得老老实实滚回去了。
周中擎一路把他们送到招待所才回来,半路遇着独自离开的李巾帼,李巾帼喊了他一声,却被他无视了。
擦肩而过的时候,李巾帼嗤笑一声:“周旅长好大的官威,看不起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吗?居然爱答不理的,真是可笑。”
周中擎停下脚步,斟酌了一下用词才开口:“你母亲,我媳妇,老苏,三个人都劝不动你,我何德何能敢跟你这尊大佛谈交情。好自为之吧。”
说完周中擎就走了,留下李巾帼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不甘地冷哼一声。
刚准备离开,就看到一个女人失魂落魄地往海边去了。
李巾帼本不想多事,可她今晚油盐不进,养母肯定不满,不然不会走的时候都没喊她。
思来想去,她决定救个人挽回一下出现危机的母女关系。
于是她追了上去,等到邹宁跳进海里,被海浪卷得快没影了,她才大声嚷嚷起来。
附近的巡逻艇听到了动静,她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深吸一口气跳了下去。
今晚运气不错,月色皎洁,海面风浪很小,加上水温很高,所以入水后视野居然还挺好。
李巾帼折腾一番,赶在巡逻艇的人下水之前把邹宁救了上来。
把人摆在岸边,摁压着她腹中呛进去的海水。
巡逻艇上走下来一队人马,领队的李兴邦看出来这是吕国豪的妻子,赶紧叫人去通知吕国豪。
随后又派了两个人去找医疗兵过来救人,安排好一切,他才加入了抢救的行列。
等医疗兵秦浩过来的时候,邹宁却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秦浩是个成年男人,力气比李巾帼大,几下就把邹宁肚子里的水给摁了出来。
见邹宁还是没有睁眼的迹象,秦浩又做起了心肺复苏,配合人工呼吸,忙得焦头烂额。
不一会吕国豪带着三个孩子赶了过来,邹宁终于哇的一声吐出了最后一口海水,睁开了浮肿的双眼。
吕国豪吓得瘫软在地上,还是吕冲强撑着把他扶起来,他才有力气过去看了眼。
他哭了,不像邹宁那样喜欢哭天抢地,只是安静地,任由泪水肆意汹涌。
这婚怕是离不成了,他为自己的下半生感到无尽的绝望,无尽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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