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自成一界, 大山平原、江河湖海无不是秀美或壮阔,或许是多年不曾有人在此修炼,游离天地间的灵气化臻, 浓厚无比,几乎每次呼吸都带入一股精纯灵气。
修士们倒也没有沉浸在这灵气充裕的变化里, 他们此行各有目的, 纷纷小心避开各种可能的危险, 在不同地形里游走穿梭。
傅疏落在一处杏花林里, 耳畔隐约可以听到泉水淙淙流动, 他目光略微上挑。
其中一株开得正盛的杏花树上趴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层层薄透轻纱交叠, 好似落入凡尘的仙子, 朝他弯起唇瓣笑得明媚。
嫣红杏花飘落, 傅疏也微微勾唇笑了起来。
犹如刀剑锐利的紫黑色流光自他身周飞出, 直接卷住趴在杏花树杈上低头看他的女子四肢。
女子神色微怔,歪了歪头眼神好奇又泛着纯真的看着这些流光, 似乎不明白傅疏何意。
随后它们随傅疏心念向外一扯。
纤匀好看的手脚被直接扯断分离,断口处却犹如白蜡,浑然没有半点血肉的样子。
为防止这东西叫喊吵到自己,傅疏特意落了个禁言术法, 再随手抛出一道紫黑炎火, 好似没有半点温度的火焰无声燃烧着它, 随后更是蔓延至整片杏花林。
“阁下何故毁了我辛苦栽种的花树, 本就是贸然闯入, 还如此无礼, 此举未免过分了些。”
紫黑炎火以这片杏花林的精气为薪柴, 逐渐壮大。
隔着一片色泽妖冶的炎火, 傅疏与出声说话的人对立相视,那人一身月白广袖衣袍,双眼黑白分明,深邃而又睿智。
淡淡如岚的仙气自他身周四侧萦绕,无论展露出的实力,又或是一呼一吸间隐有勾动天地法则的表现,都足以证明这人身份。
正是早已在天元不见世出的上古仙人。
傅疏对天元这些错综复杂的发展并不熟知,他唯独在意姜里雁而已。
只是眼前这位仙人瞧着有些古怪,他眉眼间神色淡淡,不见笑意地说道:“毁了就毁了,你要如何?”
仙人微诧,似是从未被这般不留情面的挑衅过,他竟是笑了笑,随后摇摇头道:“我虽不轻易杀生,但你如此嚣张无度,吃些苦头也是应当。”
清风拂过,像是要将紫黑炎火吹散,然而炎火将此处花木灼烧得丝毫不剩后,这阵轻柔微风一点作用也不曾起。
傅疏勾唇好笑地看他,说道:“就这?”
流光纵横,直接穿过仙人躯体,宛若龙蛇般在他身躯肆意穿过,但也不曾留下丝毫伤痕。
仙人脸色微微一变,见他的确未对自己造成伤害后松了口气,旋即沉下脸道:“只是不愿打杀了你们这些后辈,你却一再挑衅,别怪我真的出手,叫你命丧于此。”
“真能动手,你又何必在这里靠着言语拖磨,不过是离体的游魂而已,就算你以最盛实力站在我面前,又能如何?”
傅疏有些失望,原以为能在这里见到天元所谓上古仙人,却不过是个劣等货。
仙人却彻底变了脸色,原本还算白净的面容泛着黑气,皮肤底下青筋和血管暴绽,也不顾是否还维持着那股子气质姿态,径直发动此处隐藏的杀阵。
“就算看穿了这些又如何,你的天赋实力以及这具肉身简直完美。”他脸上的表情混乱怪异,像是回忆起某些痛苦记忆,又止不住垂涎欲滴地死死盯着傅疏。
傅疏微讶,很快也就反应过来他的打算,淡声道:“原来你打着夺舍的念头?”
“放心,你的神魂会陷在这无边幻梦里,而我也会取代你,好好活着再度修炼成仙。”
一直奢望的事情终于快要成真,即便是他也无法保持淡定,激动得不住颤抖。
虽然没了杏花精魄制造的迷瘴蛊惑,但借着刚才几句话拖延了时间,这道仙魂终于得以催发此处布下的杀阵。
经过多年修改调整,阵法一经催动就会迷幻陷入阵中之人的神魂,而他辛苦打造的一百零八根渡魂针将会逐步刺入傅疏的要害穴位当中。
只有在神魂和肉身同时陷入最虚弱的时刻,他才能够夺舍成功。
如同卑贱蛇鼠躲藏在蓬莱里已有近千年之久,纵使是仙人魂魄,也架不住时光流逝带来的虚弱。
他们因蓬莱而得以苟活,却也因蓬莱而无法转修鬼仙,唯有夺舍一途可行。
好在近千年的缜密布置终于可以实施,曾经高高在上的仙人,如今猩红着双眼死盯着法阵里的傅疏,眼前这修士的肉身天赋资质,甚至远胜他当初。
这般强大的肉身,简直可遇不可求。
傅疏原本打算直接打散阵法,在他眼里,看似缜密复杂的大阵漏洞百出,深渊里天然存在的某些地域里,比这危险的多不胜数。
所谓仙人手段,对傅疏而言简直儿戏。
但幻阵里很快走出一道人影。
阵法竭力感知着傅疏心底的欲望,他挑眉轻笑,索性放任阵法窥探,那原本看不清模样的人影渐渐有了具体轮廓形状。
当它凝出几分带来姜里雁神态韵味时,疯狂消耗着周围灵气的大阵猛然一滞,那道人影率先碎成齑粉,而大阵也很快无法运转下去,滞涩地强行运转片刻后,彻底崩塌溃散。
仙魂痴狂的神色随着阵法崩塌,一并化作满满的不知所措,他伸手想要挽住各种埋在地里的灵物,将这阵法恢复原状,却都是无用功。
“怎会如此……不可能,绝不可能……”他颤声喃喃。
傅疏颇感无趣道:“连她也敢想,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流光再度挥向仙魂,他连一声惊嚎都来不及,便直接被打散,只剩余一团凝练仙气留在原地。
傅疏瞧不上,径直越过朝着若有似无的响应走去。
虽然无法得知姜里雁在何处,但只要找到那几个玄山弟子,就肯定可以被姜里雁找到。
傅疏想到此处,心里忍不住泛着酸意,早知如此当初就装作少年混进玄山当弟子了。
等他找到离得最近手持蜃珠的玄山弟子时,恰好瞧见那个名叫陈叙如的弟子已是满身伤痕,好不容易修炼出的灵脉竟被打得脆弱不堪。
而站在她面前的青年一脸决绝,似痛苦又隐忍地说道:“你我早已恩断义绝,往日种种都如烟消云散,何必苦苦纠缠着我,反而要落得如此下场。”
“徒儿,还说那么多做什么。”他身后不远处的修士面露不耐,说道:“既然已入白玉京,自当和前尘往事断个干净,快动手吧,了去此情劫后我们还要赶路。”
青年闻言,神情渐渐冷了下来,恭敬道:“弟子敬遵师尊吩咐。”
随后手中长剑毫不犹豫刺向陈叙如心口,浑身无力几近虚脱的陈叙如惨然笑笑,她已经没有任何挣扎的力气了,就连蜃珠也在驱使不过片刻就被青年的师尊打落。
思及此,陈叙如干脆闭眼等待死亡来临。
只是可惜了,还未能成为像宗主那样活得恣意洒脱的女修,就要被永远留在这里。
锵!
玄阶灵剑被弹开后发出悦耳清脆的撞击声,青年先是一愣,随后又因本命灵器受损而导致心神一同震**,嘴角不由溢出鲜血。
“你是什么人!”
青年的师尊,松善道人眼神骤然冷厉地看过来,发觉看不透傅疏修为以后,才按捺住出手的念头,眉头紧皱地询问他来历。
傅疏自然不屑理会,看着陈叙如说道:“站起来。”
“傅教习……”
陈叙如死里逃生,对他也不由得心生感激,但想到青年刚刚真的要杀她,陈叙如拳头紧攥,她没想到曾经朗声说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少年,竟已狠心到了这般地步。
但也听从傅疏的话,以灵剑为支撑努力站起来。
“说说,发生了什么?”
傅疏原想直接杀了这些人,转念一想自己如今身份出自玄山,没个前因后果就动手,给玄山带来麻烦不好,杀心刚起又被压下。
那边松善道人也想起他是谁,正是在等候秘境开启时,玄山众人里颇出众的一名修士。
不过区区玄山,对上白玉京自然不值一提,何况连他的问话都直接忽略不答,松善道人目光顿时变得极为不善。
陈叙如虽然觉得现在时机不对,亦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揭伤疤。
可看着青年瞪向她和傅教习的眼神里,仅有受伤之后对他们的恨意和惊怒,再无往日绵绵情意,陈叙如深吸一口气,冷静地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在傅疏听来,这前尘往事与他翻过的某个话本里情节极为相似。
不过是相恋多年的青梅竹马,一人忽然得了仙缘,能够拜入白玉京里某位长老门下亲传,却需要斩断他在尘世间的各种羁绊情念。
说来这白玉京的入门要求也奇葩至极,凡入白玉京者,皆需与血脉亲朋、相恋爱人断绝关系,意为斩去七情六欲。
而他们在修行中并不禁止弟子结成道侣,只是修为达到大乘之后,还有一个规矩。
需得斩妻、夫证道。
唯有了无牵挂,方可成仙。
这也是为何十六州志关于白玉京的记载不过寥寥几句,只是被尽数抹去罢了。
人族之中其他势力自是无法理解白玉京所作所为,奈何他们门中的确屡有修士飞升,实力强横得不容任何人置喙。
松善道人看重青年资质,有心培养他为自己衣钵传人,才会破例花费灵石带他进入蓬莱,若真能找到仙君遗泽,也好多分润一杯羹。
自然就留不得陈叙如还来质问对错,松善道人要他提前经历何为杀妻证道。
傅疏听罢,只问一句:“他们想杀你,对吗。”
白玉京十来位修士傲然注视着他。
松善道人自持清高,闻言说道:“既然她是荣和的一道情劫,理应由他们自己解决处理,倒是你,可莫要插手惹得自己一身麻烦。”
傅疏依旧不理会他,等着陈叙如的回答。
“对。”
陈叙如坚定回答,她早已不在乎青年当初的不辞而别,更不在乎他是否还对自己留有情意。
这一次碰巧遇见之所以会和青年起争执,是因为陈叙如想要问清楚,她家传的那块玉到底是不是被青年偷走的。
答案在青年游移一瞬的眼神里,陈叙如早已对他毫无情爱可言,只觉恶心至极,便下意识动手。
傅疏点点头:“你身为玄山弟子在外受了欺负,身为师长教习,我理应为你讨个公道。”
话音刚落,青年眉眼间流光闪过,额头出现一道黑魆魆的圆洞,待几个呼吸间鲜血才像是反应过来,从那黑洞里汩汩流出。
松善道人没想到自己被忽略了两次不说,他都按捺住动手的想法,傅疏却一言不发直接诛杀了他的弟子。
“徒儿!”松善难得如此情绪外露地喊了一声。
还未来得及使出一招一式,就在下一道流光里,随他的爱徒而去。
傅疏淡笑睨着那些反应过来后迅速出招的白玉京修士,挥手间拦下所有刀光剑影和术法,轻声说道:“这些人呢,想要他们死吗?”
陈叙如定定地看着那些不知何时已被定住的白玉京修士。
耳畔回**着傅疏低醇悦耳的声音,可听着这声音,只能让陈叙如感到浑身冰凉。
两名修士毫无还手之力,便殒命当场,傅疏淡然得好似随意碾死两只蚂蚁,连看一眼都奉欠。
但想到他说的话,陈叙如惊慌情绪反而渐渐安定,说到底,傅教习这么做也只是因为维护玄山弟子,何况青年要杀她,松善纵容在先。
他们死有余辜。
但其余这些白玉京的修士呢,他们应该死吗?
“无论你们做了什么,遇到什么危险,宗主都会竭力保护你们,她不屑杀的人,留着若是麻烦,我会替她动手解决。”傅疏宛若蛊惑低语道。
“看看这些修士,在你将要被一剑刺死时,他们冷眼旁观。如今这两人的死不过是罪有应得,可若是放走他们,白玉京该如何追究玄山?”
陈叙如一颗心纠结得不行,但听完傅疏所言之后,她渐渐冷静下来。
“他们……不能活着。”
没有该不该死,而是绝不能让他们有活着出去传信的机会。
陈叙如努力保持说话时的平静,一字一句道:“但也不能再由您动手,有劳傅教习制住他们,这些人……我来杀。”
傅疏嘴角微勾,见惯了深渊里习以为常的杀戮,他自然不觉得这算是什么大事。
姜里雁在意玄山,才让他甘愿花费时间引导这小姑娘的心境,期待她往后成长起来,也好少让姜里雁再对玄山那般上心。
等她无意识颤抖着持剑的手走回来,傅疏笑容收敛,随手一挥便洁净陈叙如溅得满身的血。
“做得好,但这件事情就不必告诉宗主了。”傅疏感知到另一枚蜃珠响应,眉眼间昳丽让忽然清冷的神情冲淡。
陈叙如愣神问道:“为何?”
傅疏解释道:“宗主若得知你被白玉京欺负,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你觉得呢?”
真正原因自然不会告诉她,所谓白玉京,傅疏并未放在眼里。
想到姜里雁的护短作风,陈叙如满脸严肃地认可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傅教习放心。”
傅疏点点头不再言语,也许找到携带这枚蜃珠的弟子,就能遇到姜里雁了,谨记着少言和神情冷淡要诀的傅疏嫌陈叙如走得慢,想直接带她飞过去。
陈叙如却忽然出声道:“傅教习……您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出面救下她,几句话引导她坚定决心动手了解那些修士性命,那个时候的傅疏透着股妖冶邪气,可随后又清冷绝尘。
既像神明般高高在上,又如深渊黑暗叫人惊惧。
两种矛盾的气质,他却轻松驾驭。
这让陈叙如觉得危险万分,哪怕他非善类,自己问出这话冲动莽撞,陈叙如也想得到一个答案。
傅疏闻言一笑,右手覆上心口处说道:“我对宗主绝无二心,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担忧。”
那道沾染了姜里雁气息的烙印浮现,映入陈叙如震惊的眼瞳里。
原来傅教习和宗主,是这种不得不说的关系!?
二八年华的少女虽然刚刚心态历经蜕变,但也止不住脑海里的浮想联翩,陈叙如顿时不淡定了。
“傅教习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
…
姜里雁正静静地看着纪亓狗狗祟祟靠近海岸边一块礁石,忽然察觉到傅疏把那道烙印亮了出来,她微微皱了皱眉。
一般来说,烙印形同被奴役的象征,所以自己这位同族是什么爱好,没事就把他被控制奴役的这件事情透露出去。
算了,还不如看纪亓这货要做什么来得有趣。
“师父,我去把他带过来吧,免得危险。”
连楚玉眼见着纪亓自认为隐藏极好的靠近礁石上一条怪鱼,尤其是纪亓脸上还带着一抹**漾怪笑,老好人性格的连楚玉于心不忍。
苏薇不好意思在姜里雁面前笑出声,只能竭尽全力的憋笑。
“没想到蓬莱里连鲛人都有,抓回山里给小爷我唱歌听。”
纪亓眼里并无怪鱼,而是一只附和着海浪声轻吟的鲛人。
他隐藏自身气息蹑手蹑脚地靠前,脚下却忽觉一片黏腻,低头一看,他右脚踩进一堆硕大鱼卵里,碾碎了不少流出腥臭粘液。
纪亓带着不好的预感抬头,一个鱼头咧开锯齿绞合的大嘴朝他咬了过来。
速度快得纪亓也来不及反应,好在蜃珠及时护主,挡住这道攻击,才让他反应过来握着月华凝成的长镰斩杀了那头鱼精。
姜里雁一点也没客气地笑了出声。
“师父……”
纪亓这才注意到他们正在看着自己,满脸尴尬地跳下礁石走过去,但也不敢朝姜里雁撒气,一看连楚玉面带微笑,就瞪他一眼:“你笑什么!还有你,苏薇,别笑了!”
他不说还好,一开口,苏薇忍不住笑得更大声,空气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笑声。
很快,傅疏带着陈叙如也抵达这里。
除白泽以外,玄山众人再度聚齐。
傅疏简单说了一下自己遭遇仙魂的事情,将白玉京那事也老老实实说了出来,只略过他引导陈叙如动手的事。
姜里雁看了眼陈叙如,见少女眼中澄澈清明,显然并未因此落下什么心结,便点头道:“事情解决了就好,至于蓬莱这些仙魂的事情,不用在意。”
“夺舍一事,不用提醒其他修士吗?”纪亓摄来海水冲洗脚上腥气熏人的粘液,闻言不由得抬头问道。
姜里雁看着他,说道:“为什么要提醒,他们会信?”
恐怕只会觉得是玄山嫉妒,不论事情是真是假,他们也只会在亲自验证过后才会确信,哪会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放弃此等仙缘。
这也是为什么姜里雁即便知道这蓬莱里酝酿着一个惊天阴谋,却不提只字的缘由。
“走,带你们去个好地方,瞧瞧惊喜还在不在。”姜里雁唯独记挂着她当年埋下的那坛酒。
蓬莱里没什么好东西,那帮上古仙人看着高高在上,其实最是斤斤计较。
走的时候除了遍地阵法以外,连根灵草都没留下,来回刨地三尺挖个干净才跑路。
秘境里顶多是这几百年间因灵气化臻而孕育的一些天材地宝,其他根本不值一提,至于仙人传承更是可笑,也就这些修士自顾自想得很美。
姜里雁开口,其他人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随着她去往蓬莱中心地带。
“好漂亮啊。”苏薇喃喃道。
白玉堆砌而成的亭台楼阁不染尘埃,流水、花草树木点缀其中,很是符合所有人对仙人居所的想象。
姜里雁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她抬脚一跺,正中一颗参天大树晃了晃,有处地面随之像是有什么蠕动着挣扎要突破出来。
四名弟子有些紧张地望过去,瞧见姜里雁和傅疏都很淡定,他们也慢慢放松。
几根沾满湿润泥土的粗壮树根掀翻白玉砖,小心翼翼护着一个坛子,将它送到姜里雁的面前,才缓缓退回去,不忘将掀翻的白玉砖收齐盖回原处。
姜里雁捧起酒坛,晃了晃,里边倒是还有点声响,干脆直接拍去坛口的禁制,一股浓郁醇香瞬间飘扬。
弟子们下意识深吸一口,双颊顿时酡红,体内灵脉却悄然凝实了些许。
坛子里的酒液微微粘稠像是琥珀,但又清澈泛着金黄。
姜里雁不爱喝酒,这坛子里的酒却是例外,因为是她亲手酿造的。
给纪亓他们四人的酒液不过杯底薄薄一层,自己则是满满一碗,至于傅疏,勉强给了他一小杯,坛子里还剩不少,姜里雁打上禁制收进她的小金库里。
“喝!”
姜里雁举起碗,琥珀般的酒液微微晃**,她面上的笑容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当初一众好友皆知自己必死的宿命,有的坦然,有的不甘,在大多数好友决定从容赴死,等待未知的复生以后,姜里雁和他们按照各自的方法酿了一坛酒。
姜里雁把女儿红的说法告诉他们,那帮子神魔鬼怪妖兴奋得乱嚎。
“很快就能再见了。”
将碗里酒液一饮而尽,姜里雁也难得感到几分醉意。
姜里雁并未驱散这股醉意,任由它混淆了自己的理智,眼前一切都带着些朦胧,其余弟子早已被这不知埋了多少年的酒醉翻躺得七歪八扭。
“来,你坐下。”
见傅疏神色依旧冷然地站着,姜里雁指着地上说道。
“……”
傅疏也不在乎地上散落的泥土,顺从地坐下,随后仰着脸看她。
“小黑莲,你来天元,到底有什么企图?”姜里雁居高临下地回视,她低笑道:“深渊可不是个好地方,白泽其实没说错,你这人长得好看,可这副俊美皮囊下藏着的暴虐邪肆,可不少。”
“你能活着,只是因为你与我算是同族,但也仅此而已,所以,你图什么,告诉我。”
姜里雁笑着问他,却不掩杀机。
所谓浩劫将至,天元乱子已经够多了,如果这朵黑莲也想搞事情,倒不如她现在趁着这股醉意直接把他做掉,省得以后再惹麻烦。
大不了打回原形,重新培养长大,多一个莲崽不多。
图你。
傅疏心中所想唯独只有这两个字,但他清楚,说出来下一刻恐怕就要死在这里,若是不说,结局自然也不会有变化。
“我不知道。”他坦然与姜里雁对视。
姜里雁沉默一瞬,这回答有些超纲,她叹道:“虽然你挺戏精,但也的确没有骗我。”
说完,她转身迈步。
“你去哪儿?”傅疏连忙站起身,尽管知道她就算醉得失去意识也不会出事,仍旧有些担心。
“去杀鸡儆猴,别跟过来,就在这看着他们。”姜里雁不耐烦地说道,随后身形消失不见。
此时的蓬莱不再是修士眼中的仙境。
所谓遍地福泽、仙人机缘,转眼就成了索命的法阵。
那些仙魂憋了数百年,曾经见过更高的巅峰,自然无法接受自己渐渐虚弱直至失去意识的现实。
当夺舍计划将要得逞之际,他们毫不介意地把事情原委,自言自语般说了出来。
即便自认气运滔天即将得到仙缘的修士们深陷阵法里,早已失去意识,他们也乐在其中说个不停,仙魂面容上黑气蔓延,神情显得有些病态。
“宗主我们要怎么办!?”
看着同门师兄弟陷入阵法,那强大仙魂任他们怎么攻击都不为所动,驭妖宗的长老焦急不已。
莫问丹咬着牙,她也试过所有的办法,哪怕丢出去的符咒将周围夷为平地,都无法中断阵法继续,她能怎么办?她也是满心的绝望。
诸如此类的对话,在蓬莱内各处都有发生。
原以为这会是自家宗门再进一步的机会,没曾想却遭了算计。
他们听着这些仙魂自言自语的念叨,心里惊骇不休。
所有修士努力修炼,一路修炼至渡劫,冒着多年苦修毁于一旦的殒命风险也要历劫飞升,为的是什么?
为了长生,以及变得更加强大。
可这些仙魂所言,却把所有修士们心里的美好幻想击碎,揭露了一个更为残酷的世界。
而这些仙魂也不过那个世界里的失败者,肉身被毁,颓丧地靠着秘术保留魂魄不散,溜回天元。
龟缩藏匿在蓬莱里,一躲便是数百年。
最后决定以极其阴毒的夺舍秘术,让他们有能够再来一次的机会。
对于听到这些内容的修士们而言,更为恐怖的点在于,他们得知仙魂们这么大的秘密,又怎么可能活着离开蓬莱。
大阵运转愈发急促,仙魂脸上神色越随之癫狂,他们的魂体慢慢被挤压成一团,就像是很快要被挤进新的躯壳里。
而这些修士们,无论其修为地位高低,都束手无策。
莫问丹表情慢慢平静下来,无论稍后会遇到什么,她与其在这焦急不已,倒不如省些力气留作应对。
何况秘境里还有姜里雁在,莫问丹想到她便莫名心安,大抵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能够手撕渡劫期修士,无论如何,他们并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的同门修士被这些仙魂夺舍成功。
阵法光芒大作。
姜里雁飞至蓬莱上空,由着这股醉意放任体内力量肆意宣泄,铺天盖地的混沌真气就像是浪潮般,席卷着整片天地。
修士们初时见到这一幕惊慌不迭,颇有种天要亡我的感觉。
实在是场面过于恐怖吓人,
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归于最初的混沌状态,古朴而又玄奥的力量自他们之间穿过,唯独带走阵法和仙魂。
当所有阵法仙魂都被聚拢到姜里雁身边时,她笑了笑,旋即挥拳将这积蕴磅礴能量的阵法打散,滚滚扩散的力量连仙魂也无法抵御,跟着一团团炸开。
底下修士下意识仰头看天。
就瞧见这火树银花,流火坠地的惊艳景象。
“子虚呢,可随那阵法一同带走了?!”
莫问丹原本也看着天上久久不能回神,直到想起阵法里还拘着她宗内长老,若是跟着一起上天炸开,想到这连忙气沉丹田将众人喊回神。
“回宗主,子虚师弟没被带走,但伤得有些重。”
莫问丹松了口气:“人还活着就好。”
“大家快瞧,我怎么觉着有个人影在上边?”有个眼尖的修士不敢置信地揉揉眼。
“还不快为子虚疗伤,那儿怎么可能有人。”
莫问丹虽然猜测是姜里雁出的手,但也不敢笃定,只是既然姜里雁没有出来认领这份功劳,她也就识趣地不让自家修士作死掺和。
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姜里雁顺势散去那股子醉意。
留在原处的傅疏自然看到天际绽放的火树银花,嘴角笑意愈发浓厚,直到记起姜里雁临走前说的杀鸡儆猴,本为这美景有些喜悦的心情,顿时变得沉重。
“冲动了。”
姜里雁回来时,叹了一口气,只说出这三个字。
一开始她也没打算干扰这些仙魂的计划,这群修士被骗着进来送人头,姜里雁跟他们没有交情,何必巴巴地上赶着为他们做事。
傅疏委婉道:“不算冲动,至少震慑住一只猴。”
“……傅教习真会说话。”姜里雁看着地上醉成一片的玄山弟子,说道:“阵法散落的东西还不错,你将他们叫醒吧,带着走一圈,看看能有什么收获。”
傅疏知道她不想提及这事,便逐个点醒散去他们体内酒液,只留精纯灵气和药力,随后带着还懵然不知发生何事的四人离开。
姜里雁望着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几乎遮蔽着大半的亭台楼阁,苍朴气息浓厚得不像凡物。
“待在这蓬莱里的修士,你看上谁了?”姜里雁忽然问道。
大树抖如筛糠,落叶簌簌。
姜里雁扶额:“怕什么,难道我害过你?这天元谁不知道我向来儒雅和气的性格?”
叶子掉得更快更多了。
“行了,别装可怜,如果你不想认主,我可以帮你稳固整个小世界,你也就不必依赖认主了。”姜里雁说道。
大树一根枝桠飞速生长,几片蜷缩的叶子舒展开来,托着这处小世界的本源。
姜里雁微诧,旋即失笑拒绝道:“你还是觉得我在打你的主意?”
叶片轻轻晃了晃,随后靠近姜里雁柔柔地碰了她一下。
任何人都不及她有这个资格,成为蓬莱的主人,即使是当初那些上古仙人亦是如此。
“真不后悔?”
蓬莱对姜里雁而言可有可无,只要不落入她不喜欢的人手里,谁拿都可以,但既然机缘亲自送到她手里,姜里雁自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大树索性把这几片软叶都置入她手心里。
姜里雁挽救了蓬莱这座小世界,这份恩情足以让它扛着对姜里雁天然的惧怕,把整个蓬莱当做礼物,送给她。
当能够执掌这个世界一切的感觉涌上心头,姜里雁淡定之余也有些高兴。
又给玄山带来一项新创收了。
作者有话说:
嗨呀,网太差了,电脑端一直登录不了,只能先用手机更新了,补更午夜掉落,大家睡醒再看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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