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整个宫中都已传遍了,揽月阁上下得罪了柔妃,丫鬟被打成一死一伤,皇上却对揽月阁那位主子下了禁足令,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雪瑶宫外,姜玉茗在丫鬟小荷的陪伴下刚出门,却见一行人缓缓向雪瑶宫而来,坐辇上一身洋红色抹胸襦裙的女子却是婉妃……慕婉如。
她心中正疑惑,慕婉如人未靠近,却先一声轻唤,道:“玉姐姐,可是妹妹来得不巧,你正要出去?”
她点点头,微笑着答了声是,不知来者何意,唯有沉默是最好的办法,她素来有礼有度,但却不喜与人初次见面便过分热络,一时间对这一声“姐姐”感到颇不自在,但却也知晓类似的事情,日后还要面对,便只是生生忍了。
慕婉如到了她面前几步远,才下了坐辇,走了两步后朝她盈盈一拜:“玉姐姐安好。”起身后便从身后丫鬟云梦手中拿过一本蓝皮金印大字的书来,而后笑道:“素闻姐姐喜爱佛经,前些日子妹妹偶得一本手抄本,据说出自书法大家齐元宏先生之手,姐姐看看,可喜欢?”
不便推辞,姜玉茗只好将这手抄本佛经接过来,细细观摩。
齐元宏乃前朝有名的书法大家,其字体以飘逸灵秀见长,在书画界颇有建树。她素来对各朝各代的书画有研究,知道她这喜好之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
她未进宫之前,只是司空大人姜禹的独女,爹爹已故,她也不成什么气候,又有谁人会在意她的喜好呢?知晓她的喜好者,非亲即是故……
故人……想到此,她似乎记起了什么,脸上掠过一丝惊惧之色,立时将这念头切断,不再深想。
再回到眼前之物,这的确是齐元宏的手笔,但她不敢确定这是真迹,还是拓印本,若是前朝之物,那年岁就长了,少说也有三百年的时间。
这么珍贵的东西,慕婉如会平白无故送给自己?若非无故,那必是有所求了。
她心下一定,缓缓合上那手抄本,慕婉如只见她微微一笑,却看不出她这笑是何意味,又听她问道:“这经书想必不好寻吧,妹妹可是费了一番功夫?”
慕婉如不知她的意思,心中琢磨着该如何回这话。若她说好寻,很显然这种话连她自己也不会信,若说不好寻,又显得矫情不已。
她这番献殷勤,想必姜玉茗已看了出来,那么姜玉茗究竟是何意,她却不知,这回答……还真是个难题。
思量一番,她才微微一笑,开口道:“的确不好寻,不过,总有一心向佛之人珍藏着些许孤本,借来拓印一本,既全了他的向佛之心,也可更好的保护原作,可算是个两全之法。”
姜玉茗一听,微微一笑,便将那佛经退还给了她:“多谢妹妹一番好意,但姐姐曾听说,母后也极为喜爱这些佛经,这本即是除孤本之外的唯一珍品,姐姐不敢私藏,妹妹不若将她献给母后,如此更佳。”
慕婉如闻言一愣,好久才反应过来,姜玉茗这是……拒了自己?
可姜玉茗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她的确无法反驳,虽面子上过不去,却也只得附和道:“姐姐提醒的是,那妹妹就将这佛教赠予母后吧。”
姜玉茗微微点头,见她面色不悦,心想冤家宜解不宜结,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妹妹日后若有话,不妨直说,
要论佛经,姐姐也是欢喜的,至于这些个虚礼,倒是不必了,不然苦了妹妹一番找寻,我心中倒过意不去了。”
慕婉如这才算捡回点面子,脸色稍稍缓和,却知道了姜玉茗这话的深层含义,亦不再多言,弯腰一福道:“谢谢姐姐,姐姐若有事,便先行吧,妹妹改日再来也可。”
二人一番客套,这才各自离去。见慕婉如一行人的坐辇越走越远,姜玉茗才唤了小荷,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小荷疑惑:“主子,咱们不是要去找皇上吗?”
“嗯。”
“那您怎么走了这个方向?这里可是要绕远路了。”
姜玉茗本心不在焉,闻言,抬头看向前路,叹了口气,道:“咱们先去拜见太后娘娘,再去见皇上。”这个时辰,想必早朝还未下吧,去了也得等。
更何况……谁也不知皇帝一下朝后,会去哪里。回自己的寝宫?还是去找柔妃?
进宫之前所闻,进宫之后所见,她心中确信,独孤翎不是一个耽于女色之人,他睿智多敏,胸有沟壑,能懂他之人少之又少,可宫中都已传遍,五妃之中皇帝最宠柔妃,她却有不同看法。
究竟是独孤翎爱那个人,还是爱那个人背后的势力,不是独孤翎,谁也说不清。
今日慕婉如前来,究竟意欲何为她不知,但不管慕婉如是何意,她都不想卷入,不想站队,亦不想争斗,她只是想本本分分地活着而已,况且,她心中已猜到,自己会成为五妃之首,未必是因为当日比试中才华居首的结果,也许是皇上有意为之呢?原因只怕就是因为知她脾性,知她不会参与纷争。
叹了口气,她却苦涩一笑,即是如此,她亦觉自己是个十分通透之人,可偏偏她通透至此,却看不清自己的命运。
听到这一声叹息,小荷不由得抬头,却见姜玉茗遥遥望向前方,稳稳前行,可她却总觉得那双眼睛里,含着许多东西,似忧虑,似疲累,似厌倦,又似怀念。
她在怀念什么?那个时候……那个人?
姜禹司空五年前离世,姜家便一落千丈,姜玉茗一介女流,受过不少白眼与唾弃,一个女子独自撑起一大家子,实属不易,但她却始终保持着温婉的脾性,待人接物都和善亲切,以德报怨,赢得了不少赞誉。
但毕竟是女子,不得拥戴,新皇登位后,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曾经的太子党家族会被弃之不用,却不想皇上竟纳了她为妃,更不曾想,会让她做了五妃之首!
这是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事,包括姜玉茗自己!
小荷记得自己曾问过姜玉茗这件事情,为何她做了五妃之首,却并不似其他女子般欣喜。
只记得她当时叹了口气,说了一句……棋子哪有悲喜,命运全在执棋者手中,只需本分便可……
她不太懂,只知道小姐很受尊宠,甚至她偶尔会觉得,小姐要求的太多,可如今看来却似乎不是这样,别人送上门来的珍品她却会退之不要,怎能说她贪?
但她却依旧看不懂,就好似她亦看不懂,小姐昨夜为何要忤逆了皇上的旨意,带太医去揽月阁,而此事皇上没有问起,便可逃过一次责罚,可她今日又为何自己却要去寻皇上?这些事情,她着实不懂。
回如画阁的路上,慕婉如一直板着脸,紧紧攥着
那本佛经,久久不语。
身后的丫鬟云梦、云环相视一眼,云梦默默地自她手中接过佛经,云环不忿地冷哼一声,道:“小姐,您犯不着跟她置气,她竟驳了您的好意,日后咱们再也不去这雪瑶宫了。”
云梦也接口道:“是啊,如今这宫中,玉妃虽是五妃之首,可比起皇上的宠爱来说,最多的是柔妃,其次便是您,接下来才是她,她又有什么架子可拿呢?”
她话音刚落,慕婉如忽的回头,脸色一厉:“都给本宫闭嘴!还嫌本宫不够乱吗?”云环、云梦尴尬地低下头,不敢再言语一声。
慕婉如却越想越气愤,狠狠一拍坐辇的扶手,眼神渐渐变得冰冷,心中却冷笑,进宫前那两个月,嬷嬷的教导不是白听的,今日不就是失败了吗?
谁说只能合纵了?合纵不成,她就不能连横了么!“乔芷柔……”她喃喃了一声这个名字,冷冷一笑,这个人心够野,亦够大,脾性还像一头狼,与她合作,难保不被吃干抹净,连骨头都不剩,可是……还有最关键的一步……皇上的宠爱!这一步才是她们生死的关键,没到最后一步,这情势瞬息万变,谁也说不清,那么便是合作也无妨!
想到此,她嘴角微微一翘,脸上的神色愈发得意,慕惊鸿?岑洛雪?呵呵,一个废物,一个将死不死的药罐子,她岂会将她们放在眼里?
华音殿,早朝刚退,百官鱼贯而出,各自散去。乔磷满面春风,脚步轻快,适才早朝上,皇上因青州一战而特别赞许了他的长子乔誉,更是毫不隐瞒对女儿乔芷柔的疼爱,竟让她协理六宫事宜,他心中岂能不快?
如此,倒是特意多看了几眼斜前方那道身影,慕谦前前后后依旧跟着几名官员,几人面色如常,慕谦更是毫不受影响般不时向几人点头致意,似是在谈政事。
他嘴角一翘,上嘴唇的短须亦扭曲着,他突然想到了一句话才想笑,岂料这话正上心头,却听得身后几位官员急忙追了上来,连连拱手向他道贺:“将军大人好福气,令郎骁勇善战,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柔妃娘娘贤良淑德,颇得皇上宠爱,将军一家子,真是羡煞旁人!”
“不错,人常说玉卮无当,可惜某家出不了玉,倒是有一窝子顽石,这也罢了,却还是只不舞之鹤,当真是笑煞人也!”
这文官说话素来文绉绉,乔磷却心中大快,他不正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么?
这会儿倒有个后辈小将不解这文官话中之意,揪住那文官的袖子,忙问道:“赵大人,您这文绉绉的,说的都是什么?”
那赵大人捋一捋胡须,只笑不语,旁的几人皆看向慕谦那一方,亦微笑不言。
这时,却听得一声轻笑,如环佩琳琅,“舍妹不才,叫赵大人看笑话了,不过虞某却要替舍妹驳赵大人一句,舍妹潇潇非琳琅翡翠,却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虞某倒也羡慕,日后谁能娶了她去,却是那人之福!”
众人闻言,不由得一愣,皆看向笑颜浅浅的白衣公子,连慕谦那方之人,却也看了过来。
众人不由得疑惑万千,适才赵大人以及之前几人的话,很容易辩解,嘲笑的正是慕家那不得宠的两姐妹,无论是谁,只要是知道慕家与乔家恩怨之人,都该听得懂才是,怎地这虞右丞却要来趟这浑水?
(本章完)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