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下旬酷热难当, 二哥离婚的风波过去了,葛长征跟那对姐妹花也相安无事了几天。
何贵阳到底是被电厂辞退了,正经来了岛上援建, 整天忙着跟施工队的人跑来跑去, 要在岛西选一个合适的地址。
因为要建的是火力发电厂,肯定要考虑排放的问题, 所以要建在下风口, 不然的话,必定吹得满岛都是烟灰,所以他忙得脚不沾地。
以至于何香芹去办离婚手续的那天, 他连问都没问一声。
何香芹终于得偿所愿,来到岛上加入了开荒队, 因为目前没有贡献分不到房子, 所以只能厚着脸皮去八荒那边住着, 八荒把院子腾给了她, 跟九州挤到了一块。
总之,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似乎所有人都得到了圆满,只有安两岸除外, 本就不爱说话的他,变得更加沉默了。
这天秦红袖回老家奔丧, 回来后找到安六合,好一阵长吁短叹:“二哥是真的不容易,又要忙生产队的事,又要撑着那个家, 我瞧着他憔悴了不少, 要喊他好几声他才能注意到我, 走路都恍恍惚惚的。”
“十几年的夫妻了,他心里肯定也是难受的。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二嫂太固执了,还瞧不起他,我也不好昧着良心去劝和。”安六合曾经质问自己,如果她也开口帮着劝一劝会不会好点?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二哥跟五哥一样,一根筋,认死理,在意一个人的时候天塌下来都不管,可真要是决定放手的时候,十头牛也拉不回。
当初二哥那个发小闯了祸,二哥宁可自己背上骂名,也要护着发小一家老小,不为别的,就因为那家婶子曾经在二哥刚有了安平忙不过来的时候,主动带了一家子两个月的饭。
那两个月爸爸生病住院了,妈妈顾不上二哥,何香芹在坐月子,安平又小,八荒九州自己还是孩子,除了砍柴放牛啥也做不明白,也就安六合大了点,可她考上了县中离家几十里地,七星正值豆蔻年华,小身板也没多少力气,只能帮忙洗个尿戒子带带安平,做饭是压根忙不过来的。
那两个月,二哥对那婶子的恩情铭记在心。
所以知道发小闯祸的时候,他自己掏钱赔偿了人家。
其实当时就能看出来二嫂跟二哥不是一路人了,因为二嫂为这事跟二哥吵了好久的架。
二哥有他自己的坚持,直到那发小动了歪心思,撺掇他把七星卖了换钱养家,他才跟那发小翻了脸。
现如今,二哥跟那一大家子都不来往了,只是见到那婶子还是会客客气气地喊一声,逢年过节也会送点吃的表表心意。
他恩怨分明,他有属于他的那一套道德观和坚持,他虽然古板了点,可他并不是一个迂腐的人。
他不过是恋家了一点,乡土情结浓烈了一点,这难道真的是他的罪过吗?
这样的念头反复折磨着安六合,直到她看到神采奕奕的何香芹,直到她看到沉默寡言的安平。
她终于意识到,她没错,她不劝就对了。
何香芹要的二哥给不了,二哥要的她不稀罕,夫妻俩的矛盾已经积攒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神仙难劝。
为此,安六合也难过了好几天,她不忍心看到安平那个样子,把他叫过来安慰了好几天。
安平不说话,只坐在弟弟妹妹身边,看着蕾蕾,红着眼睛咬着嘴唇,把所有的心事隐藏。
安六合知道,他那是想安乐了,那是他亲妹妹,生下来第一个就是给他抱的,他心里肯定割舍不下。
虽然只是隔了一片海,可对安平来说,自己跟妹妹从今往后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这猝不及防的变化,让他那个小小世界的天都塌了,可他的妈妈似乎丝毫不在意,甚至还如鱼得水,跟岛上的其他?????妇女每天都开开心心地早出晚归。
安六合心情复杂,连带着好几天都没了胃口。
今天更是严重,小腹酸胀,浑身无力,加上连着下了几天的雨,她总觉得有一口闷气郁结在心,释放不出来,难受到隐约有点想呕吐。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一瞬间天旋地转,头昏眼花,又歪歪扭扭倒回了**。
她看向周中擎,满是无奈:“你帮我请个假吧,我今天实在是不舒服。”
说完她翻了个身继续睡觉,周中擎赶紧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不过他媳妇这个样子,他很不放心,愁得连早饭都顾不得做了,只弄了几个水煮鸡蛋勉强让孩子们填一下肚子。
他叫来葛丽葛强帮忙盯着小杰他们,随后跨上摩托,风驰电掣地往岛东去了。
不一会九州跟了过来,正好他今天休息,便挎上大包小兜的中药,过来给安六合把了把脉。
把完脉他出来到堂屋说话,他笑着安抚周中擎:“好事啊姐夫,我姐就是快来那个了,我给她熬两副益母汤,等经血排出来人就没事了。”
周中擎可算是松了口气,不是大问题就好,不然他什么事都没心思处理了。
等九州出去了,他便赶紧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把月经带拿了出来。
随后扶着安六合,笨手笨脚地要帮她戴上。
“我自己来吧。”安六合浑身无力,但也不至于一点自理能力都没有,她挣扎着靠在周中擎怀里,硬着头皮把那玩意穿上了。
哎,怎么说呢,心里明白夫妻之间没什么好害羞的,可真到了这时候,多少还是有点放不开。
周中擎本想提醒她再垫点卫生纸,可他见她有气无力的,也就没吭声,等她重新躺下了,他直接出去用硫磺皂洗了把手,拿了一袋没拆封的卫生纸过来,拆开后数了十张,卷了三卷,成了一个细细长长的条状,递给了安六合。
“我问过诸葛鸣了,现在都这么用的。你垫着吧,免得湿了裤子不好换。”周中擎非常周到,已经提前囤了十几包卫生纸了,都是那种老式的大包装,普通的四口之家一个月估计也就用个一包左右。
安六合接过他卷好的纸:“你快去忙你的吧,我没事。”
“你要是起不来,我帮你。”周中擎不惯着她,上次他宿醉吐酒她说什么来着,结果到她自己又矫情起来了。
干脆长臂一揽,把人捞起来抱在怀里,搞得安六合耳根子滚烫,赶紧坐直了推开他,跳下床趿拉着鞋子躲床尾跟山墙间的帘子后面去了。
那里平时是用来放马桶的地方,空间不大,一米的宽度,白天马桶提出去晾晒地方就会空下来。
为了合理利用空间,周中擎在那里摆了个小柜子,正好放点卫生纸什么的。
安六合放下帘子自己收拾妥当,出来的时候,脸上火辣辣的,她故意不理会周中擎,背过身去躺下,装睡。
周中擎知道她脸皮薄害羞了,有点想笑,又满是心疼。
他贴在她身后亲了亲她滚烫的耳根子:“老婆,接下来几天我要当和尚了,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安六合捂着脸,转身蜷缩到他怀里,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捶了他两拳头,“那你好好撞钟,我会突击检查的。”
“撞不了嘛,你这个钟不能撞。”周中擎坏笑着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
听得安六合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是在说什么,气得又捶了他一通,还咬了他两口。
正闹着,九州敲了敲门:“姐夫,有人找。”
周中擎依依不舍地起来,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特地把领子竖起来挡住他媳妇留下的印记,随即人模人样地出去了。
临走时他问了问九州:“这药还有多久能好?”
“起码两个钟头吧。”九州刚把药材烧开,接下来就是小火慢炖,中医在这方面一向比较讲究,不过现如今西医大行其道,人们都不爱慢慢钻研耐心熬药了。
路峰就是最好的例子。
但周中擎对中医并没有偏见,相反,他觉得老祖宗能传承几千年的文明,要是没有中医,那岂不是稍微有个头疼脑热的就要把百姓折腾个人仰马翻?
只要去伪存真,取其精华,就可以做到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不必一味地吹捧西医,数典忘祖。
所以他听九州说还有两个钟头,并没有着急上火,只是叮嘱了九州一声:“时间长,你难免无聊,西屋箱子里的书你尽管拿来看。这药闻着就苦得厉害,我尽量赶回来喂你姐吃药,你可以稍微等我一会。”
“行,姐夫你快去吧,我听说是军工厂的负责人来了,喊你去接待呢。”九州手里捧着八荒强塞给他的《果老星宗》,正看得不亦乐乎。
可能科学的尽头就是神学吧,他居然觉得里面不少东西挺有道理的。
等周中擎走了,他瞧了瞧炉子上的火,把出风口的煤渣子勾出来,封了出风口只留下一个小缝隙便进屋去了。
这一翻找,果然像是进了大观园,可把他高兴坏了。
拿起一本《针灸甲乙经》,如获至宝,跑到东屋想跟安六合说一声,进去一看,他姐睡着了,也就没吭声,招呼着小杰他们一起到院子里玩,别吵着妈妈睡觉。
小杰跟在蕾蕾后面,手里拿着九州剥好壳的水煮鸡蛋,像个操心的老妈子要喂蕾蕾,结果蕾蕾跟个小猴子似的,一下就爬出去好远,压根不在乎院子里的泥巴地有多脏。
小杰急坏了,直接告状:“小舅舅,你看蕾蕾好调皮啊,我都追不上她!”
九州笑着抬头,直接吓了一跳,赶紧扑上去,赶在蕾蕾摸到炉子之前把她抄起来夹在了腋下。
呼,九州擦了把汗,赶紧把书放回去,再把蕾蕾拘到站桶里面,防止她到处乱爬,转身抄起毛巾把熬药的瓦罐移开,炉子提到厨房里,再重新把瓦罐放上去。
随后打开厨房的窗户,留下足够的视野,再把门拴插上,免得蕾蕾爬进去烫伤。
这么一折腾,九州终于又想起那本《针灸甲乙经》,一回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蕾蕾抓在了手里,小妮子正咧着小嘴儿露出上下四颗牙齿,笑嘻嘻地准备给他撕了。
吓得他赶紧扑上去,掏出兜里的糖,把书换了回来。
看到九州拿糖,小杰也馋了,不过他自己有。
他跑回西屋翻了一通,不一会就出来了,手上抓了一大把:“小舅舅,不够我还有。”
九州很是意外:“呦,小杰有这么多糖糖呢!”
“嗯!我还有97块钱呢!”小杰已经识数了,虽然只能数到20,但他知道97是个很大很大很多很多的数字。
九州乐了:“那你把钱收好,要是弄丢了,爸爸妈妈要心疼钱钱的哦。”
“嘘,嘘!小舅舅,妈妈不知道,这是我们的秘密哦。”小杰神秘兮兮的,还回头看了眼安六合睡觉的东屋。
九州有些意外,赶紧把小杰抱着去院子外头问了问。
英招跟了过来,没等小杰开口就把小杰给卖了。
九州沉默了:“是你们二舅妈让你们拿着的?”
“是啊,小姨也知道的。”小杰很是不解,难道这钱不能拿吗?
九州觉得不该拿,可他注意到小杰只说了“妈妈不知道”,没说“爸爸不知道”,便问了问小杰:“你跟爸爸说过吗?”
“说过啊,爸爸说听妈妈的,等他抽空问一下妈妈再说。”小杰还记得爸爸说的话呢,歪着脑袋一脸的好奇,“小舅舅,你说,我应该告诉妈妈吗?”
九州也不知道,这事得看姐夫怎么想,毕竟天晴天朗之前也是应征过组织上的相亲的。
要说他们对他姐姐一点想法都没有,他压根不信。
所以姐夫的态度至关重要,但是姐夫最近太忙了,军工厂是大事,负责人到来之前是姐夫操心着准备工作,估计没顾上说呢。
所以这事只能等等再说。
他摇了摇头:“听你爸爸的吧,等我中午问问。”
他思考了一下,既然这么多天都没人管孩子把钱要回去,那就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姐夫说了,姐姐不在意,也同意孩子要这个钱;要么就是姐夫没说,姐姐也没发现,毕竟姐姐也忙得焦头烂额,精力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什么都明察秋毫。
不管怎么说,这事他都不太适合多嘴,便叮嘱小杰一定把钱收好,97不是小数目,赶上三个普通职工一个月的工资了。
小杰认真地点头,还剥了一块糖塞九州嘴里去了。
下地的时候也给英招剥了一颗,以至于站桶里的蕾蕾很是不满,奶声奶气地喊着:“糖糖!糖糖!”
小杰赶紧回去给蕾蕾也剥了一颗。
抬头的时候,才发现他妈妈出来了,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整个人虚弱得好像风一吹就倒。
正扶着门槛,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手里的糖?????。
小杰想起二舅妈说的话,赶紧攥紧了手里的糖,把手别到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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