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花影摇曳,郁行安的影子在她视线尽头。
那里确实只有他的影子。,
苏绾绾收回视线:“没看什么,只随意瞧一瞧。”
她说着,作出对树影发呆的模样。
郁行安点点头,正好这时小锅釜里的水沸腾,郁四娘加盐撒茶粉,三沸之后,将茶分好,众人喝了。
苏绾绾安静地啜茶,郁行安看她的侧脸。
她不愿回答,他便不追问。而且,他觉得她的侧脸也很美好,独一无二那种程度的美好。
郁四娘瞟了两人一眼,问道:“阿兄,你待会儿是不是还要回去见住持?”
“嗯。”
“那我在此处等你回来。”
“好。”
“扶枝。”司马忭从梅林中转出来,唤了一声苏绾绾的名字,入了亭中。
“襄王殿下竟也来了。”郁四娘站起身,众人互相见礼。
郁四娘让侍女上茶,司马忭呷了一口:“这茶一般,不如我从前赠与扶枝的。”
亲自煎了茶,又热情招待的郁四娘:“?”
司马忭已经转头看向苏绾绾:“我从山北道带回来的茶饼,你可还要?比这茶味道更好。”
“不要。”
司马忭露出委屈神色,小声道:“小时候不是和我挺亲近的,长大后怎么越发冷淡?”
他的手指抬起来,想帮苏绾绾拨去垂落鬓角的发丝。
苏绾绾还没反应过来,郁行安忽而道:“襄王殿下。”
司马忭指尖一顿,懒洋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唤本王作甚?一直盯着这里,你爱慕她?”
郁行安眼睫动了一下,看向苏绾绾。
苏绾绾不安地偏开脑袋,在心里飞快地计算一些没有用的数字。
初雪究竟何时才下?她忽然觉得这处高亭不宜久待。
司马忭扫视郁行安,轻嗤一声:“你说不出来?可见你并非一心一意。”
郁行安望着苏绾绾略红的耳垂:“殿下慎言,当顾及苏小娘子心情。”
司马忭的脸顷刻冷了下来:“你在说本王未曾顾及她心情?”
苏绾绾:“……”
她也不知道他们在争什么。
但大概与她无关吧。
毕竟她还没来得及回应司马忭的问话。
一个小沙弥穿过梅林,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打断他们的对话。小沙弥对郁行安道:“施主,方丈寻你。”
郁行安点头,站起身,对司马忭道:“襄王殿下可要与我一同前去?”
“本王凭何要跟你去?”
“住持要谈之事,殿下定然会感兴趣。”
郁行安说这话的神色认真,司马忭本来不信的,望着他这神色,不由停顿须臾,问道:“扶枝,你想不想让我去?”
“去吧,”苏绾绾道,“留我和郁四娘在此处喝茶,挺好的。”
司马忭目光幽深如墨,仔细扫视她的神情:“你怎么帮他说话?”
苏绾绾:“……”
“我想喝茶,不想跟郎君说话。”她说,“你们快去。”
郁行安和司马忭在寂静的氛围中对视一眼,带着仆从一同走了。
苏绾绾啜一口茶,透过淡淡的水汽,看见那两人相隔十来步远。
两人走过梅林间的小径时,因为枝影横斜,都被一树梅花勾了一下袖袍。
他们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掸了掸衣袖,仿佛嫌弃这身被同一树梅花触碰的衣袍。之后又转开脸,似乎不想多瞧对方一眼。
苏绾绾:“……”
她无言地转开视线,看见郁四娘正扑闪着眼睛打量她。,
“我阿兄……方才没有否认呢。”郁四娘说,“之前……大约是两年前,他回嵇州老宅过年,有一个表姊总向他询问学问之事,他未曾回应,但因为表姊总去找他,堂兄便问他是不是对那表姊有意。”
郁四娘说:“我二兄当场就否认了,还让堂兄莫要诋毁小娘子声誉。”
郁四娘说着,眼睛亮晶晶的:“扶枝,你……”
苏绾绾望着亭外,见飘了雪花,连忙道:“下雪了,我去接一捧雪。”
她出了高亭,接了一捧雪,让人装在白瓷瓮里。郁四娘又命人扫下枝头初雪,重新煎了一釜茶。
两人喝完茶,雪愈发大了。
郁四娘没有重提方才的话题,但当苏绾绾准备回家时,侍女道:“小娘子,今日的伞被杜家大郎的酒水泼脏,回家拿伞的星水阿姊……尚未回来。”
郁四娘忙道:“这有什么!扶枝,我二兄多带了伞,你在此处等着,我去叫二兄过来给你送伞!”
她说着,像是怕苏绾绾拒绝,一溜烟跑出去,她的侍女连忙跟上,另留几个收拾小锅釜等物。
郁四娘跑了一阵子,发现苏绾绾没有追上来,略松一口气,慢下脚步。
她戴上斗篷的小帽子,对侍女道:“我的伞带走了吧?”
“带走了!”侍女说,“婢子岂能不明白小娘子心意?不过,郎君真的会来吗?”
郁四娘心里也有点打鼓,裹紧斗篷,迈开腿道:
“应该会来吧!我感觉阿兄说那句话时,似是在看扶枝的侧脸——你们不知我阿兄,他平日从不露出那样的目光和神情。我得让阿兄来,还得想办法将那个襄王支开才行。”,
那个襄王真不讨人喜欢!喝茶便喝茶,还要说她的茶水不好!那可是圣人赏赐的茶饼!
苏绾绾坐在亭中,注视细雪纷纷。
周围只有她和苏家的侍女,郁家侍女早已收好煎茶的用具,告了罪,先行离开了。
天光一点点变暗,细雪覆盖花苞。郁四娘始终没有回来,雪越来越小,苏绾绾拢住斗篷,起身道:“走吧。”
“不等星水阿姊和郁家小娘子了么?”侍女问。
“已经过去两刻钟了。棠影,你去佛殿寻郁四娘,对她说,雪下得小了,我先行回府。星河,你去给星水传话。”
两个侍女应好,尚未出亭子,便看见远处有一人执伞而来。
他一身月白色袍衫,清冷矜贵,容颜如画。他没有带仆从,一路不急不缓到了亭外,望着苏绾绾道:“苏小娘子。”
苏绾绾点点头,他拿出另一把伞,递给苏绾绾的侍女。
侍女接过,撑开,苏绾绾的头顶被撑出一幅烟波浩渺的山水画伞面。
两人并肩而行,中间隔着两三步距离。
郁行安道:“来得晚了些,抱歉。”
因为司马忭不愿让他走,他想了个办法才将人支开。但是,他不愿意在苏绾绾面前提起司马忭。
苏绾绾:“嗯,无妨。”
细雪落在伞面上,消融无声。苏绾绾感觉郁行安走得比方才慢些,和她在一起时,他走路的速度似乎总是会放缓。
郁行安从袖中取出一个长匣,匣中是几枝红梅,其中一枝已经初绽。
“这是今岁开得最早的梅花,住持方才领我去看了。”郁行安道,“我便多折了几枝,你拿去转赠他人也好,插瓶也好,皆是个好兆头。”
金鸟寺的梅花确实寓意极好,尤其是每年初绽的第一朵,意味着梅开五福,万事大吉。每年,无论是阆都的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都想折到金鸟寺的第一枝梅花,今年倒是让郁行安争了先。
苏绾绾早已不相信金鸟寺故意传出来的这类传说,但见这几枝红梅被保存得很仔细,仍然让侍女接过,说道:“多谢。”
郁行安:“应是我多谢你。”
“为何?”
“多谢你愿意收下这些红梅。”
苏绾绾眨了一下眼睛,视线笔直地望向前方。
郁行安侧头看她。
她大约不知道,她越是心绪波动,便越是神色自若,那日在去往蓠州的甲板上,她看完岸上的场景,和他说话时嗓子都略微哑了,表情却不肯变一下。
像戴着面具,做得最多的事情,是慢慢挪开目光。
渐渐的,朔风刮起来,细小的雪花被吹在她眼睫毛上。
郁行安望着那片雪花,眸色略深,想伸出手为她拂去,却只是动了动指尖,仍旧握着自己的伞柄。
“郁知制诰为何总是望着我?”
苏绾绾盯着前面的一棵梅树,问道。
“因为我在想一件事。”
“何事?”
“我在想,苏三娘,我可否去贵府提亲?”
前方的梅树挡住去路,分开左右两条小径,郁行安走了右边,苏绾绾往左边走,两人分开,又在绕过梅树之后相聚。
两人衣裳的一角在风中狂舞着碰在一起,又很快分开。
苏绾绾:“提谁的亲事?”
“自然是你。”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郁知制诰同我说这件事,似是不合礼法。”
“确实有些不合礼法。”郁行安走在她身侧,风吹起两人的衣裳,寒风带着她的香气,缓缓落在他鼻尖,似乎盘桓不去。
“但我怕你不开心,心里想,总要问过你的意愿才好。”郁行安吸了一口风的气息,侧头望着苏绾绾,这样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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