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惊恐的望着宋俊, 即便想救自己,却也根本找不到能言语之处。
谢尧臣和宋寻月在一旁冷眼看着, 心下都很清楚, 孙氏此举,已是触及到宋俊逆鳞,再无活路了,只是不知, 宋俊会作何处置。
宋瑶月面色惨白, 盯着地上的孙氏, 浑身震颤不止, 今日的计划已然落空, 她的人生完了,彻底完了……
这一刻,宋瑶月终于感受到后悔二字是何写法。若上次从端顺王府离开, 她便坚持和离, 找父亲哭诉, 便能顺利离开顾希文,至少还能找个差不多的人家。
但她却听了母亲的话,决定再搏一把,怎知事情却到了这等地步。当时若不贪心,何来今日的一切?今日擅自揭露换亲一事,已是将父亲得罪了个透, 父亲岂会再做主帮她和离?完了, 所有的一切, 都完了。
宋俊眼底满是恨意, 行止孙氏面前, 沉声道:“今日京中官夫人都在, 我不会对你用私刑,事情既然闹到了众人面前,那咱们便公事公办。”
若换做往常,宋俊必然遮掩下此事,毕竟自己不能生,这等丑事传出去极其难听。可不想被人知,今日也闹得人尽皆知了,他还顾忌什么?
尤其是提刑夫人在场,身为朝廷命官,更不好处以私刑。
孙氏紧紧盯着他,却不知宋俊要以何罪名送她去官府?
宋俊唇边忽地划过一抹笑意,事到如今,他还要什么脸?随后怒道:“当年你同下人私通一事,我看在你诞下孩子的份上原谅了你,你竟不知珍惜,我当真是看错了你。”
宋俊话音落,在座众人面上没有惊讶之色。大家心知肚明,孙氏要真的私通,宋俊岂能忍?此时他作为“人证”说出这桩事,恐怕是为了私通之刑的刑法。
孙氏闻言,全然明白了宋俊的意思!眼里惊恐愈盛,她膝行上前,死死拽住宋俊衣摆,甚至没有为自己分辨,只连连告饶道:“主君!主君!看在十几年夫妻份上,求你赐我一个痛快!求你,求求你!”
孙氏哭嚎不止,宋寻月不禁蹙眉,抬手遮了下唇。私通的奸情,这罪名,无论是奸夫还是□□,都会被处以裸杖之刑,不仅杖毙要命,还要**,死前必定受尽屈辱和折磨。
看来她父亲,当真是恨极了。
宋俊一声冷嗤,后退两步,一把从孙氏手里拽出了自己衣摆,厉声道:“来人,送官!”
“慢着,慢着。”谢尧臣忽地开口。
宋俊等人转头看向他,谢尧臣看了眼孙氏,又看了眼朱彤,慢条斯理道:“本王方才揭发此事,无非是因宋大人不肯将孙氏苛待继女一事公之于众,恐落得个为父不慈的骂名。事到如今,孙氏的嘴脸想来你看清了吧?”
说着,谢尧臣含笑看向宋俊,神色间颇有些玩味。
宋俊见此,心口忽地一阵绞痛。骤然明白过来,琰郡王选择在此时揭露此事,不仅要处置孙氏,还要叫他颜面扫地,剥掉他最在乎的东西,为的就是还长女一个公道。
宋俊还能说什么,只能暗自吃了这个闷亏,行礼称是。
谢尧臣抬袖,手撑于膝,朗声道:“提刑夫人方才让本王王妃同顾夫人各自举证,实在是极其公正的好主意。”
孙氏已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且浑身瘫软,根本没有回话的能力,谢尧臣只好抬手指了指一旁的朱彤,道:“你说!”
朱彤身子一颤,结巴了几个字后,忙捋直舌头,对众人道:“自琰郡王妃八岁时外祖家离京,夫人便开始克扣王妃的一应所需。冬季不给炭火,换季不给新衣,便是连月钱,都不曾再给过。每年魏家送给王妃的东西和银钱,也全被夫人扣下。夫人担心主君知道后怪罪,便故意在王妃屋里藏了些炭火,王妃那时年纪太小,什么也不知道,去找主君要炭火,结果被搜出屋里藏了炭。再加上夫人给主君耳边吹的枕头风,说王妃似是不喜她这个继母,主君便以为王妃是故意嫁祸给继母,对王妃生了厌恶,从此对王妃的求告,一律不予理会,夫人便更加明目张胆的克扣。”
“当年主君携妻女,举家参加恒昌伯府宴会,二小姐得夫人授意,偷取主家摆件,以主家赠送为由,转赠于王妃,王妃自以为妹妹心里在乎她,捧着摆件喜不自胜。怎知却被二小姐故意揭发,叫众人以为王妃手脚不干净,以此败坏王妃名声,为的便是叫主君和旁人都不喜王妃,叫她孤立无援。”
恒昌伯夫人亦在宾客之列,闻言立时想起了当年的事,不禁诧异道:“原是如此,当年我还奇怪,这孩子偷了东西,怎么不藏好,还大喇喇的拿在手里,原是被继母和妹妹故意栽赃!”
说着,恒昌伯夫人上前,宋寻月行礼道:“王妃娘娘,当年之事,是我等疏于调查,冤了王妃娘娘,娘娘若不嫌弃,要求尽管提,我恒昌伯府,愿以任何形式补偿娘娘。”
宋寻月冲她一笑道:“你们也不知情,不知者无罪,退下吧。”谢尧臣那么小心的不攀交权贵,处处将自己摘干净,她自然也不会和这些人扯上关系,补偿根本用不着。
恒昌伯夫人见宋寻月已不看她,只好行礼退下。
那朱彤接着道:“不仅如此,当年王妃娘娘屋里少了炭火,只好拿着生母留下的嫁妆,外出偷偷买炭,却被夫人告知主君,添油加醋,说她小小年纪,府里一应所需宽裕俱全,她还滥用生母嫁妆,并告知主君,王妃年纪太小,恐会挥霍生母嫁妆,不如交于她保管,主君同意。夫人至此,便一点点将王妃生母的嫁妆,据为己有。”
朱彤舔了舔发干的唇,又道:“我看过夫人的账目,不算王妃生母的嫁妆。这些年,夫人从王妃身上省下来的银子,还有魏家每年送来的银子,足有八千九百三十七两。”
话音落,满座哗然!在座宾客,好些都是早已成亲生子的夫人,他们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养一个孩子所需的花费。
立时便有人怒道:“好啊,王妃十六岁出嫁,八岁至十六岁,仅仅八年时间,便能从一个孩子省出这么些银钱来。那王妃岂不是缺衣少食,连饭都吃不饱?宋夫人,你好狠毒的心!”
在座但凡生过孩子的夫人,无有不怒的,毕竟有子,下意识便会代入自己的孩子,各个义愤填膺:“孩子多小?你这么省,你是要让她饿死还是冻死?宋家先夫人难产亡故,同王妃一日的母女缘都没有,那么小的孩子,你完全可以当成亲生的,你就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娘,你何苦呢?”
想想有些人家生不出孩子的主母,为了从妾室手里抢来孩子,去母留子,费多大功夫?她明明有天赐的机会,可以有两个孩子傍身,却偏偏将事情做得这般歹毒。
“怕是贪心钱财,一个别人生的孩子,哪有钱财握在手里来的踏实?这后娘当得,可真是狠呢。”
众人嘴上都在骂着孙氏,但心里却跟着连宋俊也骂了。一个个的眼睛都往宋俊身上瞥,眼里大多都藏着鄙夷。这是个什么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居然叫亲生女儿受了八年的苦,却浑然不知?
遇上这种眼明心瞎的父亲,当真是琰郡王妃的不幸。
方才斥责宋寻月不孝的那名夫人,此时也不说话了。只心下暗骂自己嘴快,难怪琰郡王妃要和爹撇清干系,这种爹,唤她也不想要!这张嘴啊,说话那么急干什么?
待朱彤全部说完,宋寻月轻叹一声,道:“我当年在家中就是这般处境,家中下人们,除了我的贴身婢女星儿,还有厨房的余伯肯偷偷帮帮我,其余人,各个都看着孙氏脸色行事,我岂有能耐逼迫宋瑶月换亲?又岂有能耐挟持孙氏,以命相挟?若大家伙还不信,大可随我走一趟宋家,看看我住的院子,再看看我妹妹的居所,事实如此,若有心,证据绝不会少。”
众人闻言,深以为然,提刑夫人笑道:“如此看来,琰郡王妃的证据,当真是极有说服力。却不知这位顾夫人,这般理直气壮,言辞犀利的搬出换亲一事,可有什么证据吗?”
宋瑶月闻言心颤,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她没有证据,她哪来的证据?当时换亲,就怕留下证据,她做得很是干净!
宋瑶月眼珠在眼眶在中乱转,急忙想法子,半晌后,她忽地道:“我娘亲同仪妃娘娘关系亲近,实为至交!仪妃娘娘一直想要我做儿媳,若无宋寻月换亲,嫁去王府的,怎么可能会是宋寻月?”
这时,忽地有位夫人道:“我也同仪妃娘娘有些交情,前两日去宫里瞧娘娘,她说宋家夫人,为人阴狠,惯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不堪为友。哎呀……”
第123节
那夫人寻摸着看向宋瑶月,疑惑道:“我同娘娘交情不深,都听到了这种话,眼可见娘娘厌极了宋夫人,又怎么会想让你做儿媳?”
宋瑶月闻言一怔,她尚不知仪妃同孙氏决裂一事,忙反驳道:“不可能的!我娘和仪妃娘娘关系极好,宛如亲姐妹!”
“行了……”这时又有位夫人道:“仪妃娘娘退回孙氏所赠一切礼品,这风声早就传开了。”
宋瑶月惊骇不已,怎会如此?
这一瞬间,宋瑶月只觉天旋地转,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成了虚幻不实的幻境,她偷偷觑一眼宋寻月,又觑一眼谢尧臣,又觑一眼父亲……眼神宛如做贼般,从好些人面上扫过,他们莫不是谢尧臣提前安排的人?莫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宋瑶月强自冷静下来,似是想到什么,忽地又理直气壮起来:“你们也不想想,我娘亲既然苛待宋寻月,又怎么会给她找琰郡王府这么好的亲事?宋寻月这婚事,根本就是来路不正!”
“呵。”谢尧臣冷嗤一声,沉声道:“当初本王母妃为本王择亲,选了好些适龄的姑娘,宋家亦在其列。本王便特意在一些宴会上留意过,唯独王妃样貌出众,本王对王妃一见倾心,便定下了同宋家的婚事。从一开始,本王要娶的人就是宋寻月,内务府问名呈上去的名字,也是宋寻月,皇家宗谱上,和本王名字挨着的,还是宋寻月,你说换亲?还是成亲当日?当真就敢这般信口胡扯吗?”
宋寻月闻言看向谢尧臣,信口胡扯的是你吧?还一见倾心……
宋瑶月诧异看向谢尧臣,震惊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不可能的,前世分明递的就是她的名字,怎么可能会是宋寻月呢?
一定是谢尧臣做了手脚!一定是!他喜欢上了姐姐,为了姐姐,他私底下做了手脚!让他们的婚事名正言顺了!
若是如此,她岂非成了攀咬?换亲的事实岂非成了她故意捏造?
人群中传来嘲讽的声音:“这顾夫人莫不是疯魔了?为了攀高枝,连换亲这种故事都敢编出来?”
“我看她就是嫉妒姐姐,成日幻想着自己若做了王妃会如何,这想着想着,就生出贪心来,捏造出这种罪名,以为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抹黑皇家,抹黑自己姐姐和王爷,再叫将自己接去王府里,过人上人的日子。”
“她这脑子什么做的?以为编造个罪名,就能嫁入皇家了吗?怕不是真的得了疯病?”
“我看着像,正常人,谁会做出这般愚蠢的事来。”
众人的话如诅咒般传入宋瑶月耳中,她忽地厉声道:“我没有疯!我说的都是事实!我才是琰郡王妃!”
宋瑶月慌忙到父亲身边,一把扣住宋俊手腕,祈求道:“爹!你最疼了是不是?你说句话啊,换亲的事你最清楚,确实是换亲了是不是?我才是琰郡王妃!那顾希文是宋寻月的夫君!女儿没有撒谎!你一定要证明我的清白,爹!你说句话啊!”
宋俊叹息闭目,诚然,一句话也不愿说!
这对母女,蒙骗诓骗他这么些年!今日甚至自作主张,在大庭广众之下揭发换亲,全然没将他和宋家的颜面放在眼里!他们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
琰郡王提议私下聊,他们还不愿意。这下好了,不仅孙氏苛待继女一事暴露于众,他被妻子暗害,不能成孕的丑事也被广而告之,宋家的丑事已在天下人眼皮子底下了!明日起,他就是满京城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旁人会怎么议论他?说他愚蠢,不识身边人歹毒狠辣?说他眼明心瞎,对子女生而不养?还是说他为人软弱,任夫人欺哄拿捏?
将事情发展到这等地步,她这次女,竟还有脸求他帮她说话?
最要紧的是,琰郡王眼瞧着为了长女,将换亲一事拾掇的干干净净,他现在作证,是打琰郡王的脸吗?他会得罪皇家?
误解长女整整八年,到头来,真正心术不正,心思歹毒的人,是他的夫人,还有次女宋瑶月!呵,可笑至极!
宋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琰郡王当初来府上提亲,要娶的人,是长女宋寻月。”
话音落,宋瑶月一把松开了宋俊的手,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宋寻月则低眉轻笑,瞧吧,这就是她爹,永远做对他最有利的选择,之前怎么对待她,现在就会怎么对待宋瑶月,夫妻情分,父女情分,在他眼里,算得了什么?
事已至此,谢尧臣站起身,朝宋寻月伸出手去,将宋寻月扶了起来,随后对宋俊道:“顾夫人已是出嫁的姑娘,宋大人,将她送回顾家便是。”他会按照答应顾希文的,派人看管宋瑶月,直到他返家。
说罢,谢尧臣接着道:“一切已分辨明白,我们夫妻便不多留了。宋大人,我们会尽快清算你抚养王妃所用银钱,会尽皆送来府上,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谢尧臣揽过宋寻月的肩,一同转身离去。
宋寻月走得亦是决绝,甚至没有再看宋俊一眼,宋俊望着长女离去的背影,心间忽地一阵刺痛。早知事情会到这种地步,当初答应她的要求就好了,至少,暴露于众人前的,也就只有一桩事,兴许他还能落个为女儿出头的美名,还能有肯赡养他的女儿,贵为王爷的女婿,现在……呵,宋俊苦笑,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宋俊眼底闪过一丝疲惫,看向身边的小厮,又看了看孙氏,示意带走送官。
小厮们即刻上前,很快便拖走了孙氏。
那一瞬,哭嚎声、求饶声、咒骂声不绝于耳,直到孙氏人都看不见了,隐约还能听到声音……
在座的人都知道,这位宋夫人,可要受大罪了,但这种人,罪有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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