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娆娆,你等等阿宵,带着阿宵一起。”
隽美眉间,一层一层汗渍浸染了一条又一条的绢帕,床榻上那本只是眉目变得沉凝的人儿,忽而这么一声呼唤。
守在床榻边不经意间打了个盹的苏娆被惊着,思绪一下清明,忙再凝神床榻上陷入梦境至过往中的云霁。
竹先生和惠善大师也大步走过来。
只一眼下,惠善大师唱偈了清心咒,竹先生也急忙给苏娆道及着一语:
“快唤醒世子。”
云霁面目上骤然现出一副赴死之态,眉眼之间暮气萦绕,这是被自己的精神所厄困,在剥夺他的生机,若不及时唤醒,将其拉出回忆中,他便会将自己永远留在他割舍不下的那段记忆之中,自己杀了自己。
“唔…”
早就搁置着手边的银针,一下入了眉心额角,一口闷哼自云霁口中出。
苏娆粗沉气息,手上动作未有停顿,同时她急促着声音呼唤了云霁。
云霁,别睡了。
阿宵,快醒醒。
已然一脚踏进了烈火内的寒漠尘,另一只脚停在了半空,已灼伤了他身体的滚滚烈火毫无征兆的熄灭。
确切来说是东宫内那一场大火的记忆不见了,还是寒漠尘见着的焦灼残败,这才是他见着的属于他的记忆。
东宫大火燃起的场景并非他的记忆,他并未曾有亲眼见着,只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阿宵和娆娆一同死亡。
“娆娆,娆娆她在,娆娆没有不见,更没有丢弃阿宵,他们只是走散了,娆娆在等着我,她在等着我。”
玉指,蓦地摸上去心口,他自己的心口,在这里,在他整个黑暗的这里面,他小心翼翼圈出来的光亮。
娆娆…
“不,娆娆在等云霁,她等的是云霁,是阿宵,不是黑暗的寒漠尘…”
眼前,再现了黑白分明的那道天堑。
黑暗与光明。
站在光芒中的云霁,束缚住他四肢的寒霜铁链融化,云霁见着寒漠尘了,褪去了玄袍斗篷,银黑面具也自他的面上消无,一模一样的容颜。
比之深邃的容骁,没有杀戮气息的寒漠尘,他才是那个呆愣愣的阿宵。
“阿宵,娆娆她在等着你,等着你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娶她过门。”
云霁抬起手,如曾经阿宵尝试一样,他的手毫无任何阻碍的越过了黑白分隔的天堑,黑与白也再次相融,融合为灰色,带有着白的灰色。
黑暗与光明,终于就要彼此见着彼此了,在没有容骁的情况下相见。
然,就在云霁要跨越过融合的灰色地段,只依靠自己走进自己的黑暗中,身处黑暗的寒漠尘,一条玄色蒙缎蒙了他的眼,让他看不见了,他眼中交叠出的灰色也再次消失。
“呃…咳…”
最后一枚银针入眉心,云霁蓦地睁开双眸,双眸之内是浓深的黑色,几乎连他的眼白都整个的被遮蔽。
就像瞎眼时的云霁,只是比之云霁还能见着的盲人世界,氤氲之光,此刻醒来的他,完全就是被黑色涂抹了整个眼珠,浓墨重彩的黑沉。
直至隽美面上感受到苏娆的气息,他如此醒过来,苏娆凑近他面前,她面上之神情如何他难以瞧见得,可她急促的气息轻易为他所感觉。
如此气息告诉着云霁,苏娆的焦急和惴惴不安。
凤眸内的黑色这才消无了,苏娆的容颜在他的视线中也缓缓瞧见了。
夜色阑珊,卧室之内的烛光闪耀的比之白昼还亮堂,可清晰瞧见苏娆哪怕最细微的变化,刹那的惊慌。
他的昏厥,比之他自己预料或许多日,仅不过一日间,苏娆额间的那道疤也不会在他再一次的要求下当即就可去除了,现在,有一层细密汗渍自她额间渗出,让那道凹陷的难看疤痕极为打眼,打眼的刺目。
玉指抬起,轻抚掉苏娆额间只那一刹而生出的汗渍,云霁的嘴角缓缓勾勒出来笑,虽然这个笑很疲惫,却可一下定下苏娆的神魂,安心。
“娆娆,抱歉,失败了。”
开口第一句话先是道歉,原以为他可以做到的,原以为有着阿宵期盼,他有足够的心力让自己好起来。
可他失算了。
以往并不曾晓得,就连容骁都不曾晓得,寒漠尘怨恨之人原来还有着娘亲,比之对容恪只有恨,娘亲和哑婆婆带给他的悲恨,更加焚心。
照顾他六年的哑婆婆,这个在娆娆出现之前唯一给他点点光芒的婆婆,容骁的婆婆,一朝间那么丢弃他。
曾经,容骁一度以为,哑婆婆的丢弃他,是为了能够让他见着母亲,可原来…原来寒漠尘并不是这么想的。
难怪至澹梁后,明知哑婆婆活着,就是让容枫去寻着哑婆婆,他自己却连见上一见的念头都没有生出来着。
而哑婆婆多少次比划说着会对他多么多么好,多么多么思念他会护着他这个儿子的娘亲,他真正见着她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娘亲留给他的只有她的恨,她的漫天悔恨,从来没有哑婆婆说过的她会护着他。
娘亲让他自己长大,长大了保护自己,保护祖父祖母,为他们母子报仇,却从未有关怀他要怎么长大,又怎么在那一夜的杀戮之下活着。
她将她藏进秦宫的暗道中,只让他藏好,却未曾有告诉他,他该怎出来,他又能怎么出来,也许那些找到了他且护送他至祖父身边的皇伯父安排之暗卫,他之活路母亲早已如此安排妥帖,可当时的寒漠尘不知,他也难晓得,晓得母亲这份爱。
起身将苏娆揽入怀,恍若无人的在苏娆的耳畔低低诉说,诉说心中这份久久难平复的悲恨,藏匿在最黑暗之内的悲恨,若没有娆娆救赎,没有着娆娆,他早该沉沦黑暗的。
原来他怕的不是阳光之下的自己,而是黑暗的自己,走不出的黑暗。
“娆娆,云霁高估了自己,在旁人眼中,云琅霁月世子,他置身世俗之内,却超脱世俗之外,为世人只能仰望,可这些皆乃伪装的假象,真正的他,他的内心,黑暗的他自己都难以晓得,黑暗的若是母亲活着,他或许会做出来弑母之骇闻…”
“没有,你不会的。”
苏娆摇头,坚定摇头。
他不是这样的人。
哑婆婆安稳活着,到现在还活着,他便不是那样的人,别这样说自己。
云霁,收紧了一下手臂,将苏娆整个人圈禁在他的怀抱中,是这样吗?
“哑婆婆是活着,可她活的屈.辱,她即便为容恪的乳母,可她照顾容骁六年,所以他被容恪丢弃掖庭之内,寒漠尘在澹梁经营逍遥楼十年久,他又如何会不晓哑婆婆状况,可他视若无睹,任由其自生自灭…”
死其实是最解脱的,那么活着才是最难熬的,活着煎熬才是对其最大的报复,他活在幽冥地狱,婆婆又怎能不陪着他,陪着他一起沉沦。
“阿弥陀佛,善哉。”
惠善大师悲悯,与竹先生出去了卧室。
此次治疗失败,云霁心绪如此难以平复,此刻他只需要苏娆的陪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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