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立香沉吟数秒，带着恬静的浅笑，把本子还了回去。

“玩够了？”

【嗯】

立香轻轻点头。

【今天已经很满足了。】

深红变成樱红，樱红又融作浅红，卷云的界限愈加模糊，也将女孩的脸染成枫叶的颜色。

【再继续玩下去，我怕哥哥会生气。】

这你不用担心，老大估计早就气炸了。

立香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是说。

“这你不用担心，老大那么温柔的人，也就是装装样子，回去道个歉肯定就会原谅你了。”

啊，我就不一定了——立香脸上带笑，心里却莫名发憷。

不知道立香在想什么绘梨衣只是轻轻摇头，看着即将落下帷幕的白昼。

【欢乐的时光过得很快，眼看就要午夜十二点了，灰姑娘不得已要马上离开，在仓皇间留下了一只水晶鞋——这是立香你给我讲过的故事。】

【故事很好听，游乐园很有意思。】

【立香很厉害，世界第一厉害。】

【但是我不该出来的。】

绘梨衣说的话怪文艺的，不是说修辞很多，而是说她说话云里雾里的，有种“我好痛苦”“我好悲伤”的感觉。

像是她哥哥没治好中二病前的说话方式，立香静静地看着，“聆听”着女孩的心声。

她此刻脚仍然踩在栏杆上，但本来在绘梨衣怀中的她却慢慢侧身，手肘靠在栏杆上作为支撑背对着那城堡和夕阳。

风把刘海卷起，发丝凌乱拍打在白皙的脸颊两侧，女孩不显得狼狈，只有凌乱随意却前卫艺术性的美。

藤丸立香没有反驳绘梨衣的话，只是仰着头沉吟数秒后选择绕过了绘梨衣，跳到甲板上，微启樱唇。

“刚才的歌曲——”

女孩把放在旁边扶手上的手机拿起来，摇了摇。

“泰坦尼克号的结局是悲剧。”

“他在1997年上映，成为了影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一部爱情与灾难的浪漫史诗。偏黄的怀旧色调，以及随之沉沦的湛蓝深海。”

“充满**的爱恋开始，厚重深沉的绝望灾难迎合，最后落幕于意难平却有着淡淡怅然的救赎。”

“无边夜色笼罩天空，无数星辰浮沉其中，万里大海淹没世界。宏伟的景色承托爱情，唯美的画卷却是绝望残酷的写照。”

立香把音乐关闭，眼中闪烁着湖面的碎光。

“人们在获得什么的时候总要失去什么，握在手里的事物如果没有曾经失去过那就显得微不足道，一个宏伟的故事需要的是令人无法入眠的悲剧——这是我熟悉的戏剧家说过的。”

立香竖起手指举例道。

“但是——”她顿了一下，又说道。

“人生和电影不一样。不是为了给别人展现故事而活着，甚至不是为了造福别人而活。”

女孩嘿咻得双手抱起也站在栏杆上的绘梨衣，就像是要把猫咪从饭桌下取下来，她的力气很大，而且身高也略略高于绘梨衣，所以甚至能够将女孩整个举起来，从旁看去还有几分憨萌的感觉。

“自己仅此一次的人生，为了迎合别人的期待而自顾自地悲伤什么的也太无聊了～”女孩笑着说，眼神里却藏着温柔。

啪嗒。

绘梨衣被立香抱着放在了甲板上，她抬头看去，看着名为藤丸立香的女孩笑颜如花，背后的太阳西沉，被少女光芒万丈的色彩所取代。

“人果然就是获得有趣就好！愉悦就好！而对于绘梨衣来说什么才是愉悦，才是你人生的第一个课题！”如太阳般闪耀，却更加温暖和煦的女孩张开双臂，高声向着伙伴倾诉。

【……那种事情，我不知道。】

红发垂落，在夕光下愈加深邃的颜色和少女苍白的肌肤形成刺眼的对比。

女孩低垂着脸，她觉得面前的少女说的事情对于她来说太复杂了，而且和之前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有所不同。

她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因为自己是错误的存在，是怪兽。

她只是走在外面，都是对世界的威胁，所以她才想要回到那个冷冷但是安全的小房间里。

至于愉悦什么的……从来都不在少女的考虑范围内。

她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够像立香一样——

“但是，翘家是绘梨衣自己决定的事情吧？”

女孩的自怨自艾被打断，立香凑到她面前，眨着眼睛询问道。

“我觉得那就是你想要做的事情哦，想要自由，想要看见自己没看见过的东西，想要摆脱原有的日常，嗯嗯嗯！这都是非常常见并且正当的浪漫！根本没有一丝丝值得羞耻的地方！说到底——”

像是想到了什么，女孩忽然换上了一副坏心眼的模样，抚胸长叹开口道。

“说到底不那么做的话可就遇不到我了。即便绘梨衣的故事里没有藤丸立香的NPC也无所谓吗？～”

【不要！】

唯独听到那句话的瞬间，空气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绘梨衣忽然下意识得凑近，她的眼里的暗红被金色的光取代。

风被某种未知的事物撕扯开裂，大气发出凄厉悲鸣。

世界仿佛凭空蒙上了一层青色的滤镜，恐怖渗人，呼吸的空气带着刀片般的刺痛和碎裂感，目所能及的一切都仿佛裂出了细小的纹路，一触碰就会轻松化作死亡的色彩。

血腥而残酷神明散布御令，在一瞬间所铺卷开的气势仿佛要让万民朝拜，如君临天下的帝皇般肆意霸道。

但事实上，那却只是一个急切的小女孩。她凑到立香面前，死死地和她对视，嘴巴紧闭着不敢说话，脸上表情不多，但那个小本子却是高高举起来怼着立香的脸，还时不时微微用力地拿来敲打立香胸口。

【不要。】

【不要。】

【不要。】

“啊痛痛痛！！——抱歉啦，是我坏心眼了！”

少女连忙求饶，露出做作的苦笑。

她赶忙摆手后退，绘梨衣本想要不依不饶，但是却又忽然愣住了，连带着立香都疑惑道。

“绘梨衣？”

因为她看到了。

立香双手掌心对着她做出标准的求饶姿势，但手机还没放好，所以那彩色的屏幕中……

倒映出了少女此刻如同鎏金般炽热滚烫的双眸。

那是这血色的世界中唯一的光亮，但那倒光并不温暖，反倒冰冷刺骨。

少女的手停在半空，仿佛世界的时钟在那一刻秒针停滞转动。

不要……

然后毫无征兆的，她在停顿后向后退去好几步。脚面和木质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她急急忙忙的样子像是犯了错的女孩，甚至狼狈地跌倒在甲板上。

少女瘦弱的身体和夹板碰撞发出令人心碎的声音，但少女本人却是不管不顾，只是拼命地用手掌扒拉地面，尽量远离立香。

不要……不要看我……

她紧紧咬住嘴唇，离开了一定距离后又看到立香还在看她，那双纤细骨感的手慌乱地盖在眼睛上，身体急促得起伏，就像是害怕着暴力，遍体鳞伤的孩童。

绘梨衣此刻最心爱的小本子早就掉到了地上，她捡不到，自然也没法和人交谈。

但此刻她那副抗拒的姿态，别说立香了，是个人就能够看到女孩内心的恐惧。

而更为讽刺的是……

她害怕的暴力正是自己本身。

立香从未见过绘梨衣那么慌乱的模样，她第一次知道女孩竟然还有这么害怕的时候，她身体冰冷，目光呆滞，止不住地哆嗦。

她身材修长，并非小鸟依人型的女孩，这时却缩成小小的一团，仿佛刚出生的婴儿，无助惊恐。

但……立香没有慌乱，更没有面对能够击沉东京的怪物该有的恐惧。

“冷静点，绘梨衣。”

她轻声得说着，快速走上前，双手毫不犹豫地抓住了绘梨衣冰凉的手掌。

似乎是感受到了温暖，绘梨衣下意识用力握紧那一点点温度，却又在看见面前之人的瞬间再次受到惊吓，她闭着眼不愿意对视还想要挣脱，那柔弱瘦小的身体里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但立香的手心里，别说是绘梨衣了，哪怕是石炭粉都得掂量自己会不会被捏成钻石，女孩不断挣扎的手臂就像是柳枝，稍微用点力就会被掰断。

“冷静点啦～”

立香迎合着对方的力道，不让绘梨衣被自己的力量搞到受伤，但却也因此没法阻止女孩继续暴走，只因为她就像是失去了任何理智，只留下哭泣本能的孩童，无助而执拗，听不见任何他人的声音。

所以立香叹了口气，然后微微弯曲膝盖……

——她为那血腥的女皇俯下身来，紧紧地把她抱在了怀里。

绘梨衣的挣扎停住了。

她抿着嘴，呼吸还是很急促，仿佛喘不过气来。但身上的颤抖却止住了，本来呆滞的目光终于是凝聚出些许光亮。

但她从恐慌中回过神来的瞬间，看到的是立香橘色的发梢。

头发尖端就在她的鼻翼那轻轻摇曳，时不时划过雪白的肌肤带来轻微的痒意。

绘梨衣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是觉得的眼睛好烫，心脏也好吵，什么都听不见看不到。

但她感受得到，感受到面前女孩温暖的拥抱，贴在身上。

她抱得很紧，仿佛眼里只装得下自己。

绘梨衣忽然愣住了，有种自出生起就从未诞生的情绪逐渐在心中酝酿，如狂潮般洗刷她的脑海。

那是一种模糊的错觉，她觉得自己被人喜欢了，自己是世界上最大的宝贝。

而那个喜欢着自己的女孩轻轻地在自己耳边诉说着话语……

“看，你立香姐厉害吧。”少女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咬着耳朵，窃窃私语。

“区区绘梨衣什么的根本就是手到擒来啦～我看我就给你个十字缚你就不行了，还说什么失控哩～真是给柔弱的女孩子。”

她嘴上嘻嘻笑笑，带着悠然的语气继续说。

“黄金瞳也是软弱无力，贫弱～贫弱～，杂鱼绘梨衣，你立香姐我根本不带怕的。”

立香笑得揶揄着，话语好是气人，但语气却轻柔的仿佛是母亲为稚子吟唱的摇篮曲。旋即，她慢慢把脑袋从绘梨衣的耳边移开，和其对视，眼睛里藏着如同流水般的温柔。

“所以——不用怕哦，因为立香姐就是这么厉害。就算绘梨衣失控了，暴走了，要变成什么eva紫色机甲踏平东京，立香我也会用我擅长的三角绞将你绳之以法！让你拍擂台三个数才放你跑。”

立香假作严肃的吓唬着她，脸上一副煞有介事的表情。然后——

“这样，就放心了吧？”

立香的表情终究是缓和了下来，笑靥如繁花盛开，摸着女孩柔顺的长发。

“放心啦，有姐在呢。”

绘梨衣听到女孩的话语时忽然颤抖了一下。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搞错了什么。

原来立香不是同类……

她和自己不一样。

莫名的颤痛让绘梨衣眼睛中的色彩染上浑浊，但却又忽然笑了出来。

那大概是她今天笑得最开心的一次，脸上的弧度也比往常那不用电子显微镜就看不清楚的浅笑要更加明显，仿佛是听见了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情话。

暗红色的女孩忽然凑近拥抱自己的人，她犹豫着，用极小极小的声音凑在立香耳边开口，仿佛要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秘密，又像是要许下永世不能反悔的约定般。

“——那我就是邪恶的小怪兽，立香是正义的奥特曼。我要是失控了……”

耳边的私语呢喃哪般清晰，立香能够感受到绘梨衣反过来抱住自己的力道也逐渐变大。

“立香要来负责杀死我哦。”

女孩的声音好细好细，像是会被风吹走的呢喃，内容带着残酷和柔情。

如果这是言情剧，立香应该要眼睛瞪大，然后一言不发得把女孩抱紧，两人流着泪相拥。

但现实是，立香在听到这句话后身体一僵，然后抱着绘梨衣的手慢慢用力，人也跟着后仰。

当绘梨衣看清立香脸的时候，发现她脸色很怪。

不是开心，但也不是伤心，就是很……扭曲和难以置信。

“立香？”绘梨衣用很小的声音疑惑道。

而此刻立香则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声响。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