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森想了一会儿, 转身往学堂去了。
他之前做的几份报告,还有协助的几个研究,这些都是有奖励的, 他的奖励都存在学堂处没有领,也不知道能有多少钱。
他身上是一个铜子儿都没有。
塔沙州会负责领地内所有人的饭食, 房子也是免费的,作为科琳娜的助理, 他还有一些额外的补贴, 总之日子也从来没有过不下去的意思。
再者,他除了对一些科研的东西和科琳娜感兴趣,对其他的事情也并不上心, 对钱更是没多大兴致, 够用就行。
只是没想到他不在乎的东西,如今却成了他人生最大的阻碍。
……
日子不好过的不仅只有贾森。
作战顺利的克莱门特不知为何又一日一日的变得沉闷下去,这仿佛一个无休止的轮回。
自然,他的这些手下日子也就跟着变得不好过起来。
拉里等人觉得,这一次打仗, 是他们打过最顺畅最舒坦的一次仗, 但从某些层面上看,又是他们打过的最别扭, 最不痛快的一场仗。
“大哥。”
“嗯?”克莱门特虽然臭着脸, 倒也没有不搭理拉里的意思。
“你是不是喜欢上领主大人了?”
原本在喝水的克莱门特一口水呛到了喉咙里, 拳头抵住嘴唇, 维持着伯爵府最后一点风度,压抑着咳嗽起来。
只是脸还是微微红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呛到的关系。
“你、咳咳!……你胡说什么?”
拉里有些犹豫,看了四周围其他的卫兵们一眼。
其他的卫兵们状似无意地忙碌起来, 只是他们的耳朵却都情不自禁地听了过来。
拉里犹豫了一下,拉过克莱门特,“我们去那边说。”
克莱门特眉头皱得死紧,视线的余光扫过那些看热闹的卫兵们,坐直了身体,“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的?说!”
拉里有些后悔,自己刚刚怎么就没看场合那么冲动地就问了那个问题,现在反倒骑虎难下。
“算、算了,其实也没有什么……”
克莱门特越听心里越不舒服,他的脸色也越来越冷凝,“说!”
拉里最怕的就是完全面无表情的克莱门特了,他摆出这副脸色的时候,一般都是真的开始认真的时候了。
他好歹还保持了一丝理智,闭紧了自己的嘴巴。
克莱门特眯起眼眸,“怎么?说不出来了?”
拉里只当自己没听见。
“整天不知道努力训练,只知道胡思乱想,罚你今天担十个人的水,服不服气?”克莱门特放下水囊,将水囊封了起来。
拉里瞪大了眼睛。
“不服?”
拉里怎么可能服气,他是为了谁啊!
“我说了你就不罚我了?”
克莱门特从树底下站起来,将水囊放回了自己的包裹中,“胡说八道也不行。”
拉里微微抬起下巴,腰也扳得直直的,“我说的肯定是事实。”
克莱门特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嗯,说吧。”
拉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了一下自己的声音,“你晚上说梦话喊领主大人的名字了。”
整个现场安静了足足十几秒的时间。
克莱门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晚上说梦话喊领主大人的名字……唔!……”拉里的脚一疼,忽然被给踩住了。
他下意识地朝着四周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不远处徒步而来的克里等人。
克里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你们在做什么呢?”
克莱门特脸色一紧,耳朵已经通红一片,瞥了一旁的拉里一眼。
拉里头皮发麻,“也……没有做什么……”
克里狐疑地盯着拉里的脸,“我刚刚好像听到你们在讲领主大人……”
克莱门特忽然开口,“正等着领主大人的来信。”
一旁拉里连忙跟着点头,“对对对,没想到你就来了,领主大人与大哥还真是心有灵犀……”
他感觉自己的脚又是一疼。
倒也没有到特别疼的程度,但拉里还是决定自己暂时就不开口了,他也怕克莱门特什么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
克莱门特目光有些闪躲,轻咳了一声才稍稍冷静下来,走上前去,“科琳娜大人这一次又有什么新的想法?”
克里“哦”了一声回过神来,他从自己的怀里掏出科琳娜的信件,递给了克莱门特。
[尊敬的克莱门特大人。]
看到熟悉的字迹,克莱门特有种见到老朋友的亲切感。
但同时也有一点失落。
这一次科琳娜称呼他的是[尊敬的克莱门特大人]。
这样的称呼,又体现了他们作为盟友又是朋友的尊敬和利益,又不至于太过亲昵到失礼的程度,但他就还是有点不大开心。
延续了上一封信的风格,科琳娜在信中迅速交代了自己的想法。
[经过这段时间的摸索,我们似乎发现了亚历克斯帝国补给运输的路线。]
克莱门特是伯爵府出身的贵公子,而且他的父亲正好掌管着铸造重兵利器的帝国铜矿,对于军事方面可以说是有着天生敏锐的嗅觉。
上一次的战壕他还觉得科琳娜奇思妙想很多,但也不是完全想不到,只是比较好奇如今北境冰封万里,土地都冻住了,他们是怎么挖出战壕来的,他几乎能想象到科琳娜派了多少人,花了多少力气,全力开挖才弄出来那么一条战壕。
可是说真的,他是打死都想不到还能抄人家后路搞人家补给线这种招数的。
这大概就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民的淳朴特质。
换到科琳娜,她虽然念的不是国防大学,但从小看各种跟鬼子斗智斗勇的电视剧,三十六计都几乎铭刻在骨子里了。
搞对方补给那都是基本路数,她都还没来得及上手撕贵子这种大招呢。
……
按照惯例,还是克里带着他们去蹲点。
搞对方补给的过程非常顺利。
亚历克斯帝国先锋部队完全没想到对方会绕到他们大后方,直接截了帝国给他们运送的补给。
敌人出现的时候,他们甚至还一度以为是不是来接他们的自己人。
直到第一个伤亡出现。
克莱门特他们不仅又干掉了一支五十多人的敌军,还顺利缴获了对方接下来十天的补给。
拉里看着虽然有些干巴巴却也满满当当的饼子,感动到热泪盈眶,他恨不得在这些饼子中打个滚。
“领主大人真好。”
这是萨冈山谷大部分卫兵发自内心的想法。
这些人每日里过得都是刀口舔血的生活,每一次出战其实谁也都没想着回去,大多数时候就是有一天乐一天,死了就死了。
打仗大概就是互砍,谁也不知道谁最终能够活下来。
要是能跑那就跑了。
他们第一次体会到打仗的乐趣,全程有领主大人布局操控,一路躺赢被带飞。
她会给他们运送补给,说要让他们保持体力,会帮他们挖战壕陷阱,说是要用最少的战损换取最大的胜利,能寻找到对方的补给路线,断对方后路的同时,也给他们注入了战斗下去的后勤支撑。
其实他们也说不出来到底具体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能够感觉到,有人也在努力地保护他们。
不过……
他们又看向克莱门特,他们的大哥。
主要还是沾了大哥的光吧?
这个时候,别说克里不爽,就连拉里等人都有些抑制不住的嫉妒了。
连卫兵们都感受到了,克莱门特又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呢?
科琳娜为他筹谋的用心他全部看在眼里。
这大概也是他出生至今,除父母以外,甚至连他的父母都不曾有的全心全意的用心。
克里走过来,他依旧是来牵马的,虽然补给队用的大部分都是板车,却也有七八匹大马。
科琳娜的命令,无论三匹五匹,无论老马瘦马,都不要留在克莱门特这里给他“添麻烦”,通通送到塔沙州去。
如果可以,她甚至还想拿了克莱门特的那匹马。
克里被反复叮嘱,表示自己已经非常了解科琳娜的“良苦用心”。
他甚至已经麻木了。
马匹的交接很顺利。
克里牵上马,随后问了一下克莱门特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和可能的活动范围,差不多就可以走了。
他却有些迟疑,“克莱门特大人,您不准备给大人回一封信吗?”
他觉得自己为了领主大人已经没有底线了。
若是以往,打死他都不会提这样的要求的,不回信就不回信,稀罕吗?
可是当发现科琳娜可能是真的稀罕的时候,而他也拿科琳娜完全没有办法的时候,他好像也只能让步了。
总比看到大人因为收不到克莱门特的回信,一日比一日伤心,一日比一日憔悴要来的好吧?
见克莱门特不应声,他犹豫了一下又道:“哪怕是问一声好呢?”
这样的要求不过分吧?总能够答应的吧?
从战斗结束至今,克莱门特就一直在出神。
听到克里的要求,他微微怔了怔,这样的要求当然不过分,可是他写不下去,“这里实在不大方便,不如就请克里大人代我转达我对科琳娜大人的谢意吧。另外,真的很抱歉,我真的没有办法喜欢她。”
克里等了半天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他垮下肩膀,死死抿住了嘴唇才不至于让自己的眼泪掉出来。
他“嗯”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意料之中,不是什么大事。
一离开战场,克里眼睛就一阵阵发红,眼泪憋在眼眶里打转。
真的太过分了一点。
别说克里,拉里他们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晦暗莫名,看向克莱门特,眼神中都带着几分不赞同和谴责。
克莱门特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皱起眉头,想了想,还是没有解释什么,吐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拉里是很会看克莱门特的脸色的,他要是真的完全没心眼儿,也不可能坐上萨冈山谷二当家的位置,还一坐就是这么多年。
可是这个时候他的直脾气忽然就顶上来了。
他立刻跟上了克莱门特,一直跟到了水源边上,“大哥。”
克莱门特扭头,一看到是拉里,又将脸转了回去,他将水桶装满了水,随后又拎着往回走。
“大哥,我不明白,领主大人到底有什么不好的?她比玛丽安娜夫人差在哪了?”
克莱门特有片刻的沉默,他可以不回答,但是想了想,还是很认真地道:“或许爱情,并不会因为对方对我有多好而发生,起码我是这样。”
拉里脸上是纯然的迷茫,“我不明白。”
“如果一个你不喜欢的女孩子,她忽然对你很好很好,那么你会爱上她吗?”
拉里非常认真地想了想,“有人对我很好吗?难道领主大人喜欢的是我,不是你?她其实是在对我好?”
还有这种好事?
“那我肯定会啊。”
克莱门特:“……”
他摇了摇头,“我不会,所以她这样对我好,也无法改变我对她的感情,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拉里更加迷惑了,“那你那天晚上还喊领主大人的名字……”
克莱门特脸一黑,“那说不定是我梦见她遇到了什么危险,所以才忍不住提醒她。”
他甚至都没有见过科琳娜,又怎么会梦见她?如果做梦的话,又会是一种什么情况呢?
这是他想了许久以后可能性最大的答案。
若说对科琳娜是什么样的印象,比起曾经对科琳娜的忌惮和厌恶,如今的他对科琳娜所拥有的强大的军事才华当然是非常欣赏的,对这位盟友也是信赖且尊重的。
可这绝不可能是爱情。
若是因为这些信件而让他对对方产生了幻想,那么,他爱上的是这个幻想还是对方这个人呢?
没有任何网恋经验的克莱门特经过一番周密的思考后得出结论:如果真的对一个虚拟的幻想产生感情,这恐怕也是另外一种不负责任吧。
……
克里才不管克莱门特思维有多么严谨,逻辑有多么缜密,他只感觉到了伤心和愤怒。
当然,除了克莱门特以外,还有一个人同样也在他的愤怒名单上。
那就是霍勒斯。
霍勒斯等回了信使,却没有等来科琳娜的回信。
他又等了五天,依旧没有科琳娜的回信。
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极度难熬起来。
在第五天的时候,霍勒斯终于等来了科琳娜,同时也等来了科琳娜再次给克莱门特送信,协同他作战的消息。
听到克里埋怨他敷衍,又听到克里说科琳娜根本没在意他写的那封信,甚至直接就丢到了一边,他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胸口像压上了一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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