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疑人之一,在小区出入口蹲着抽烟。嫌疑人之二正站在他身后瞄。
抽烟的是高久富,绰号孬九,涉毒案底服刑三年零六个月;站高久富身后的是张强,绰号毒强、光头强,前科为贩卖麻古服刑四年。
车里还有一位,邱小妹从模糊的视频信号里提取着面部特征,很快将这个人和涉毒嫌疑人信息库里的一个对上了号——奉成标,绰号黑标,涉毒前科曾经服刑一年零六个月。
又来一个,马立军,绰号马猴。不一会儿再来一个和马猴接头,朱波,绰号猪皮。这俩打着电话,不一会儿又约来一个,毛世斌,绰号狼毛。
孬九、毒强、黑标、马猴、猪皮、狼毛……这些形象的外号倒比名字更易记。邱小妹迅速梳理着这些人的涉案资料,分类进档,以方便前方外勤电子阅览,她特别根据专案组的指令,把这些人在罪案信息库里打上了标志。
对,专案成立了,唯一的变化是在她的工作台席上标志了一个“9·29新型毒品专案侦破指挥组”。
是用A4打印的,透明胶贴着,要多寒酸就有多寒酸。
不过这个专案在参案人员的心里可一点都不寒酸,今天徐中元局长亲自贴上的,现在两位正副组长就站在台席之前,一动不动地盯着邱小妹检索出来的资料。
“马猴和狼毛是老毒友了,两人同过案;黑标、猪皮、毒强差不多是一拨,溜冰出来的;孬九年纪就小了,应该还不到三十……小邱,多大了?”贺炯问。
“二十六岁。”邱小妹报了个数字,有点惊讶支队长的记忆力。
“注意一下,似乎还有新人,前方怎么说?”政委问道,显示的大屏上,一对高矮个子的男子出现了,像拿着条烟在撒。邱小妹提取两人的面部特征,愕然回报道:“比对不上,似乎不在涉毒嫌疑人信息库里。”
“现场谁在盯?透个气。”支队长拿着指挥步话问道。
里面传来了马汉卫的声音:“我,二号,刚出现了两个生面孔,不,一个年轻的是生面孔,一个好像外号叫二屁,姓葛,伤害前科嫌疑人,我们之前见过。”
“叫葛洪,钢厂炉前工出身,打架是把好手,邢天贵一案的涉案人,出狱不久。”周景万的声音插进来了。
“小邱,查查这个领头的生面孔。”支队长道。生面孔不奇怪,犯罪也是个行当,总有层出不穷的新面孔加入这支队伍。
邱小妹双手迅速击着键,几次比对都显示不符,不符,无此人信息。她摇头道:“没有,应该没有收录。”
“那就不对了,这么大一窝蛇鼠,领头的总不能是籍籍无名之辈吧?这个先放过一边,政委,大周的汇报你怎么看?”支队长问。
谭政委莫名其妙地看了邱小妹一眼,那犀利的眼神看得小姑娘有点发毛,眼光收回后,他直接道:“想抓持毒现行,今天肯定没有,如果缉毒警出面,怕会引起他们的联想啊。”
他的眼光又莫名其妙地看了邱小妹一眼,支队长随着政委的目光看去决定了:“小邱,收拾你的电脑,准备出现场……通知前方,找个由头都摁下。”
“要不我联系一下辖区派出所?”谭政委道。
“好,做好保密工作,单辟一间搜身房间……这个由头,让他们自己想,什么都汇报回来让我拿主意,我有几个脑袋?”支队长烦躁地说道,又踱出室外抽烟去了。
邱小妹不知道要干什么,愣着看谭政委。谭政委不悦地瞪了下,她才反应过来,赶紧地收拾电脑,这里的行动简直就是火速,她刚背好包,司机已经在步话里呼叫了……
“什么?让我们自己想办法?”
观测点,马汉卫愣着放下步话,看向了窝在这里一天怏怏不乐的武燕,直问道:“咋办?”
“这不胡闹吗?这帮烂人好抓难打发,都摁住干吗?总不可能身上还持毒吧?”武燕怒道。
任务是监视,发现熟人后,两人遵照命令已经撤到了观测点,怕的就是暴露,结果现在却要大张旗鼓地抓人。
正郁闷,楼下呼叫,两人拔腿就跑,匆匆下楼钻进了通信车里。狭窄的空间又来两人显得拥挤不堪,周景万迅速布置着:“事情来得很急啊,没想到要对付这么多人,支队刚联系了派出所,一会儿就来人,首先得保证,这个时间点,别秦寿生恰巧出来,那就麻烦了。”
“快到饭点了,那货根本不做饭,天天出来吃。”马汉卫道。
“所以,我们干脆直接引出来。”周景万道。
“我们和这头黑标、狼毛都是熟人了,只要一动手,估计他们就明白是什么事。”武燕道。
因为蓝精灵,现在成了投鼠忌器了,生怕打草惊蛇,如果涉案的躲风头跑了,那再落网就不知道到猴年马月了。
“其实这事是我们知道,他们知道,唯一缺的就是证据证明有这档子事,没证据他们根本不惧。”周景万道,他看了看表,又看向了一个人。这个人意外地居然不是邢猛志,而是任明星,他正系着警服上的扣子,那不是他的衣服,明显有点不合身。
“准备好了吗?”周景万问。
“这有啥准备的?”任明星不屑道。
“能把人带下来吧?”周景万又问。
“放心。”任明星系好扣,抬头时,都看着他,他愕然道,“咦,怎么了?”
马汉卫和武燕齐齐愕然,指着这胖子问:“周队,让他去?”
“咱们仨,抓的秦寿生。”周景万道,又一指丁灿和邢猛志,“他们俩,诓了秦寿生一把,这没人了啊!”
“把秦寿生带下来干什么?”武燕愣了。
“演出好戏,去吧。”周景万笑着道,任明星一点头,整整警服,戴好警帽,大摇大摆朝小区走去。
车厢里气氛就有点尴尬了,马汉卫和武燕一头雾水,看不明白一贯严肃的周队怎么变得吊儿郎当和这些人一起胡来了。而邢猛志和丁灿,因为审讯的事,和武燕、马汉卫稍有疏远,他们不好意思问,那俩也不好意思说。
“准备好,一会儿派出所民警在外围配合,摁了直接带回来,全部,那个生面孔是重点对象。”
周景万安排着,安排抓捕他就专业了,小区门两头路面各守两人,一会儿车堵到对方车前防止逃路。让几人意外的是,这俩辅警不但没有一点紧张,反而很兴奋,那表情瞬间让武燕想起来他们俩昨天还扮“毒贩”,今天肯定不是正常思维的套路,要不周景万也不会这么嘚瑟。
“周队,到底干什么?什么戏?”武燕问。
“一下解释不清,不过可以告诉你,戏名叫……离间。下车。”周景万神神秘秘地笑道。
他和马汉卫已经是自然而然的搭档,两人一前一后佯作路人,武燕回头时,俩搭档一高一矮、一壮一瘦已经站到她背后了。
“抓人用不上你们,一边看着。”
武燕斥道,不理会两人,直奔向自己的站位了。
此时,夜幕已至,华灯初上的街市熙熙攘攘,沿月星小区星罗棋布着饭店、超市、瑜伽馆、小药房,不经意如织的人群里踱来了一位穿着警服的男子。
“坏了,警察。”葛二屁一哆嗦,下意识地侧头、捂脸。
平哥“吧唧”就是一巴掌,直骂着:“你坐牢坐出条件反射来了吧?见了警察就哆嗦?”
“哦,也是,这毛病改不了啊,一听着警车响我就心跳,一瞅见警察我就腿抖,平哥我也不知道为啥?”葛二屁老实地道。
一旁的毒强龇牙笑了,一揽葛二屁的肩膀道:“二屁哥,咱们都有这毛病,这跟犯毒瘾了一样,戒不了了。”
孬九瞅着傻了吧唧的葛二屁,好奇问道:“咳,别人咋叫你二屁呢?”
“那不乱嚷的嘛!原来跟着天贵哥收债,都叫我二皮脸,后来又叫二皮,咳,不知道后来怎么成二屁了。”葛洪自己都纳闷,诨号就是这么自然而然形成的,什么顺口,什么逗乐,基本就是什么了。
平哥笑道:“二屁好听……嘿,盯牢了,一会儿出来弄上车,这儿人多,别拖拉,弄回去问清楚。”
“平哥,这咋回事啊?不太对劲啊,秦寿生什么时候胆肥啦,敢出假货?还取保着呢!”毒强想不明白了。
“所以得弄回去问清楚,这事要出岔,咱们都得玩完。”平哥烦躁地说道。这件事出得实在诡异,把他搞得又气又糊涂,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更想象不到的是,那位“警察”也是去找秦寿生的。他亮着证件进了小区,又等着有人出来进了单元楼,敲响了秦寿生的门,敲了好久才开。
此时站在门口的秦寿生像老了十几岁,蓬头乱发,有气无力地看着任明星。电话快被打爆了,拿到假货的一要退钱,二扬言要放血,他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警察又找上门,他腿一软,任明星赶紧扶住墙,惊声问道:“咋了这是?”
“又来抓我?”秦寿生欲哭无泪道。
“站直站直,谁抓你了,你干啥坏事啦?”任明星严肃问。
“没有没有,我什么坏事都没干。”秦寿生矢口否认道。
“没干坏事心虚什么?”任明星吼道。
“哦,我没心虚啊……不,心虚了,见着警察心虚啊,这不没事了嘛!”秦寿生应对着。
“知道就好,我是这区片警,负责取保候审人员的监护。按照规定,你得在一周内向辖区派出所报到,做思想和行动情况汇报,你咋没去啊?”任明星问。
规定虽然如此,但未必真有当回事的,秦寿生道:“还没顾上去呢,我改天去吧。”
说着就要关门,任明星拦着道:“别改天了,多忙呢,谁顾得上等你?走走走,我路过这儿顺便带你回去做个思想汇报,大致意思就是安生等着,别找事啊。”
“我知道,是是……那这……天都黑啦!”秦寿生为难道。
“白天要找得着你,我至于晚上来吗?走吧走吧,麻利点,赶着回去吃饭呢。”任明星把烦躁的片警演绎得惟妙惟肖,而心虚的秦寿生却也不敢忤逆,披了件衣服匆匆跟着任明星出门了。
这路上秦寿生忧心忡忡的,偏偏配了个嘴碎的,任明星找着话题问:“嘿,你多大了?”
“二十七岁。”秦寿生道。
“如花年龄啊,犯啥事进去的?”任明星问。
“非法藏匿管制药品。”秦寿生有气无力道。
“简单点回答,藏毒,对吧?”任明星道。
“啊,您说得都对。”秦寿生道。
“咋出来的?上面有人还是家里有矿啊?”任明星问。
这却不好回答了,秦寿生道:“都没有,我罪不够重嘛。”
“哦,也是,可别再犯了啊,长这么帅,给关上几年可就可惜了。等出来房也让别人住了,女朋友也让别人抢了,该多郁闷,是吧?”任明星道。
秦寿生一下被刺激得差点哭出来,正郁闷着呢,怎么就碰着这么个泼凉水的,把他给听得心里拔凉拔凉的,欲哭无泪道:“警察叔叔,您是来带我,还是来噎我,咱们头回见面,我没惹您啊!”
“哦,对对对,瞧我这臭嘴。”任明星回头拍拍秦寿生的肩膀,貌似亲密地道,“你得放平心态,提高认识,我们是不会用异样眼光看待嫌疑人的……哪怕就是犯罪分子,只要改造出狱脱胎换骨,那和正常人没啥区别嘛……嗯……”
此时任明星已经揽着秦寿生出了小区门,被规劝低头的秦寿生还郁闷着,不过守株待兔等他出现的那些人却傻眼了,秦寿生和一位警察“亲密”地搂着,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这时候任明星做了一个小动作,冷不丁把秦寿生的胳膊抬到平举的高度,直指平哥蹲着的方向,然后一声大吼:“就是他们,抓住他!”
跟着一把将秦寿生揽到自己身后,状似要保护。那几位不明情况,给吓得撒腿就跑,任明星大喊着抓住他们,自己却不去追。回头看看被捉弄的秦寿生,一下愣了,手、腿、嘴唇,几乎是全身抖如筛糠。任明星刚要说话,他缓过神来了,一个激灵掉头就跑,却不料腿软得吧唧摔地上了,任明星一个虎扑,把人压住了。
警情猝起,警灯乍亮,警笛鸣响,往东西两个方向跑的嫌疑人瞬间发现路两头都有警车,这就慌了,有往店铺里钻的,有爬着围栏跑的,还有掉头往小区跑的。
马汉卫老鹰捉小鸡似的拦腰抱了一个,压着上了铐子;周景万追着一个爬围栏的,直接一铐脚脖子往栏杆上一锁,奔着去追另一位了。
奔跑中的平哥突然停下来了,他纳闷了,一拍脑袋:“哎呀我去,老子跑什么?嘿……”
晚了,前头跑的葛二屁已经和一个女人撞到一起了。葛二屁偌大的个子简直不堪一击,他撞退了女人几步,却不料那女人一个前空翻,两腿直蹬到葛二屁的膀子上,然后双手着地,借势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了,而葛二屁却扑通仰天倒下了。
“怎么又是你?”葛二屁认出武燕来了。
武燕一个箭步上前拽臂打拷,笑道:“缘分哪,下回还得撞上我。”
铐好,再看战果,那俩连警械都没有的辅警却玩得比她还溜:躲在暗处“嗖”的一弹弓,逃跑的疼得捂大腿,一瘸一拐继续跑;“嗖”的又是一弹弓,那人疼得弯下腰捂小腿;“嗖”的又是一弹弓,直接落在脚面上,那人疼得“哎哟”一屁股坐地上揉脚,回头龇着黑牙恶狠狠地四下寻找打他的人,怒从心头起,噌地一拔腰里的匕首,挣扎着爬起来要拼命了。
几米之外的邢猛志急退,边退边拉弓,“嗖”一声,那人“哎哟”一叫,手里的匕首当啷掉在地上。武燕甩着铐子急步上前,一抓一拎,毫不费力地铐上了这名持刀的。
六个折了三双,被警员迅速往车里塞。那位面生的平哥根本没跑,坐到了一家饭店的台阶边上,眼瞅着几位便衣围向他,抽着烟,毫无惧色。
“让让……让让……执行公务……抓捕在逃人员。”
马汉卫和周景万拦住围观的群众,警服正装的几位民警来了,在缉毒警的示意下,上前带走了平哥。
“我犯什么事了?”平哥不服气了,瞪着丑眼问。
“没犯事,配合调查是公民义务,不懂啊?”民警道。
“调查谁呀,我谁也不认识!”平哥怒道。
“那正好,让别人认认你,走吧。”民警不依不饶。
四人围着,把平哥带进了警车,疾驰而去。现场乱子被迅速控制,最乱的反而是任明星这儿,秦寿生失控了,趴在地上不起来,边哭边喊着:“哎呀,坑死我了,要命了,我活不了……坑死我了……你们这是要我的命啊……”那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哭天抢地,围了几层人在看,任明星一下子成焦点了,已经有群众举起手机,就等着拍个能上头条的短视频。
急中生智的任明星一机灵,也跟着扮哭脸了,大号大叫着:“哥呀,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股票跌了还能涨,老婆跑了还能再找,你要是寻了短见,我可没哥啦……”
“你……坑死我了……”被搀起来的秦寿生气得语无伦次。
“是啊,咱们全家都被股市坑死了,哥你想开点啊……我送你去医院。”任明星搀着,几位警员迅速上前把人带上车,疾驰离开。
一场精心策划的抓捕没想到是在这样的闹剧中结尾,貌似兄弟俩股市栽跟头了,这剧情就没看头了。在场估计有不少同命运的,唉声叹气地又勾起伤心事了,直接收起手机失落地离开了。任明星躲着散开的人群,到了车边赶紧脱帽脱警服,爬上车叨叨:“哎哟,穿这身警服真是不方便,众目睽睽,幸亏我机智过人,否则又得上热搜……咦?你们看啥呢?”
“我们在回放这个陌生人的动作,心理素质很好啊,跑了几步就反应过来了……”丁灿在手机上放着平哥的动作,只见他坐到了饭店门前台阶上,胳膊一甩。
“嗯?”丁灿和邢猛志互看了一眼,那个被忽略的动作,似乎是打电话,又扔了下东西,再然后才掏出烟点上。
两人一激灵,直接蹿下车往饭店的门口跑去。武燕、马汉卫赶来催着快走,不过一看丁灿拍的东西,也紧张了。几人模拟平哥当时的坐姿,看着前方,指向一个绝佳的位置——饭店放泔水桶的台阶。
那上面漂着一层油污、两个烂馒头、几双一次性筷子,恶心得邢猛志直皱眉头,这可是智商解决不了的问题了。可没想到有人更急,马汉卫已经撸着胳膊把手伸了进去,摸出一块硬的,不对,排骨;又摸了个硬的,还是一块骨头,再摸、摸……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喜出望外,手慢慢地从泔水桶里伸出来,在他脏兮兮还流着地沟油的手上,赫然是一部黑色的手机。
“这个人不简单,绝对是个道上的老炮儿。”马汉卫说道。
“我明白了,今天的目标是他们的手机,而不是他们。”武燕眼睛一亮。
“嘿,嘿,你们干什么呢?谁让你掏我的泔水桶的?……”
见饭店厨师出来了,四个人一言不发,不约而同地拔腿就跑,那厨师傻愣着话还没问完,四个人早跑得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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