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不期而至, 岛上再度响起了欢快的喜乐。
安六合迷迷蒙蒙醒来,睁开眼,才发现身下躺着的男人正含笑看着自己。
他的眉眼特别的锋利冷峻, 却因为这宠溺的笑而显得柔情万分。
她保持着匍匐在男人胸口的姿势, 很有些痴迷地看着,看到最后, 忍不住亲了上去:“起来了, 晚宴开始了,我换身衣服,跟你去敬酒。”
“好。”周中擎的嗓音有略微的沙哑, 他挠了挠她凌乱的长发,视线从她遍布吻痕的脖子上划过, 眼中尽是浓得化不开的蜜糖。
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才发现四肢酸麻, 两人就这么相对坐着, 等那一阵阵的电流消退。
夏日的晚霞格外的绚丽, 像是知道今天有大喜事似的, 灿烂地在天空舞动着火焰般的红绸。
晚风轻拂,燥热里带着点海水的咸涩和潮湿, 蛙鸣四野,流萤漫天, 真是一场值得永世铭记的新婚盛典。
第一颗星星爬上夜幕的时候,岛上响起了炮竹的声音,紧接着,一束绚烂的烟火破开了夜空, 蹿上最高处, 在盛夏的夜晚热烈地绽放。
因为经费有限, 所以这批烟火是岛东的工程兵们亲手赶制出来的。
粗糙中透着一股野生野长的彪悍,连带着那烟火的形状都格外奔放了起来。
安六合在宾客满座的喧闹声中,换上缝补好的嫁衣,重新顶着一脑袋的绢花,出来敬酒。
她身边的男人,依旧穿着他海军大校的礼服,胸口也别着一朵绢花,满脸喜色地挽着她的胳膊,双双走向了席间。
这?????一喝又是几斤白酒下肚,为了表示隆重,夫妻俩还把那为数不多的花雕抱了出来。
“想喝吗?这可是咱们旅长攒了几十年的喜酒啊!”诸葛鸣一喝酒嗓子就变哑,这会儿用他的破锣嗓子大声嚷嚷了起来。
将士们群情昂扬,都想尝一尝旅长珍藏的佳酿。
诸葛鸣便应道:“想喝的上来表演个节目,只要咱旅长说好,就可以喝上一口,怎么样?”
“好!”应和声中,婚宴又多了一个助兴的节目,歌舞表演。
岛上并没有军乐队,但苏继善这个老好人早有准备,下午那会已经去岛西把妇女互助会的乐器借过来大半。
这会儿什么唢呐锣鼓都闭了嘴,把舞台交给了表演节目的将士们。
先是一个排长上来用口琴吹了一首《送别》,将士们自发合唱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第二个上台的是炊事班的班长,他嫌弃送别不够应景,用唢呐吹了一段《新春乐》,又被第三个上来的小兵嫌弃用错了场合,于是他用琵琶弹了一段《花好月圆夜》。
这曲子弹得真心不错,完全吊打前面那两首。
听得安六合心痒难耐,她把手里的酒杯放下,管负责乐器的小蒋要过来古筝,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静静地坐在了院子中央。
低头,含笑,双手轻拂着丝弦,在曲子的中途插进去,伴奏。
琵琶声脆,古筝悠扬,竟也相得益彰,听得在场众人如痴如醉。
尤其是前两天错过了那场古筝演奏的华长征,更是停下了手里的筷子,惊艳无比地盯着那个认真抚琴的女人。
他不无感慨地想着,他这个妹夫,真是捡了个芝麻丢了个西瓜,还是世界上最甜美最可口的大西瓜。
一曲终了,华长征带头喝彩起来,掌声雷动,华词丽藻不要钱似的脱口而出,赞美着这个动人的女人。
听到别的男人这样夸赞自己的老婆,周中擎并没有小肚鸡肠,反倒是跟着拍起自己老婆的马屁起来。
还故意气一气葛长征:“羡慕我吗?你也有老婆,怎么不叫她给你弹一个?”
葛长征没好气地白了周中擎一眼,别过头去,不说话。
周中擎哈哈大笑,亲手斟酒,将一杯琥珀色的花雕递到了安六合面前。
安六合干脆也端起一杯,两人手臂缠绕着,你喝我的,我喝你的,当众喝起了交杯酒。
这交杯酒一喝,赴宴的将士们就更得闹一闹周中擎了,等他放下了酒杯,这群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便一拥而上,闹着要周中擎行酒令。
安六合乐呵呵地看着,又倒了一杯花雕,去旁边细细品尝。
这酒果然不错,入口绵密悠长,回味无穷,盛满了故去的长辈对周中擎的祝福和思念。
真好啊,留几坛子吧,一坛给老邵,一坛留着当供品,还有三坛子,一坛送大哥,一坛给五哥,最后一坛让二哥四哥七星八荒九州分了吧,再多也没有了。
她把酒杯放下,笑着将古筝送还负责乐器的小蒋,刚准备坐下吃两口饭菜,就听华长征喊道:“安同志古筝弹得这样好,不给大家伙再来一首吗?”
安六合笑着回道:“也好,今天正好是我家周旅长的生日,那我就献丑了。”
她弹了一首《出嫁》,送给她的周旅长。
周中擎手里端着酒杯,停下了酒令,含笑坐在旁边,静静聆听,竟真的听出了几分待嫁女儿的惆怅,与新婚路上的雀跃。
总之,这是一首心情复杂的曲子,将一个女人从待字闺中到初为人妇的心情细致入微地描述了出来。
一曲终了,周中擎已经放下了酒杯,走过去抱住了院子中央的小妇人:“老婆,这份生日礼物我很喜欢。”
“我还给你准备了别的。”安六合笑着抬眸,弯月初上,在天空静静地俯瞰大地,她家的周旅长,在院子里的灯光下,在星月迷蒙的微光下,笑得格外好看。
周中擎俯身亲吻她的额头:“什么都不用准备,你就是老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
这酸不溜丢的情话,叫在场的将士们听了,只觉得羡慕,便又起哄,要周中擎喝酒。
安六合却娇嗔道:“不准喝了,再喝喝出胃病来了,你们谁有不服气的,来灌我!”
好家伙,将士们还是头一回看到让媳妇拦酒的,更加不肯饶了周中擎了,便一哄而上,从安六合身边把人抢走了。
安六合还想去追,却叫刘冬妮劝阻道:“别管他们,难得闹上一闹,谁说也不好使。”
安六合看着打哈欠的蕾蕾,叹气道:“那算了,我回去哄蕾蕾睡觉吧。”
“哎呀,蕾蕾就在我这里睡吧,你再去吃点。”刘冬妮最近格外的努力,就想把她家的诸葛鸣榨干了赶紧造个闺女出来。
安六合没意见,笑着由她去了,只是叮嘱道:“蕾蕾这妮子胃口大,半夜还得起来喂一顿,你要是嫌麻烦就来喊我。”
“不麻烦,麻烦什么啊,这可是我儿媳妇。”刘冬妮笑着把蕾蕾抱走了,她可稀罕这小妮子了,不闹,好带,嘴巴还甜,今天下午还开口叫人了,管她叫姆妈。
哎呦,把她美得不要不要的。
回到家里,看到她家那三个臭小子就来气,直接把人撵出去了:“去去去,吃你们的酒席去,别在我面前惹我烦。”
三个儿子面面相觑,感情老妈这是有了儿媳妇忘了儿啊。
可这小妮子到底是谁的媳妇,也没人说个准话。
兄弟三个便跑到外面找他们老子问去了。
诸葛鸣一听,乐了:“谁的媳妇?我哪知道啊,你们三个各凭本事,谁本事大将来蕾蕾就是谁的媳妇。”
这话让对面的葛长征听见了,唉声叹气地往他儿子碗里夹了筷子菜:“快吃,晚上我去巡岛,你们在家里不要闹,让着你们小妈一点。”
“凭什么啊,我们才是孩子。”葛强不满地嘀咕着,瞪了眼坐在对面的诸葛鸣家的三个儿子。
心说他们倒是机灵,这么小就知道攀附权贵,惦记上周中擎的继女了。
啧,可真是精明的一家子。
这么想着,葛强嘴上就埋怨起来了:“爸你别总是小妈长小妈短的了,你看看人家,娃娃亲都定上了。咱家这是彻底被孤立了你懂不懂啊。”
“小孩子胡说什么?你诸葛伯伯跟周叔叔是发小,定个娃娃亲也是开玩笑的,现在是新社会,不讲那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将来你们这些后辈的婚事,还是得看你们自己。”葛长征没好气地白了葛强一眼。
这什么孩子,居然教训起他这个当老子的来了。
葛强不屑地撇撇嘴:“我看未必,周叔叔不像是在开玩笑,说不定是真的想跟诸葛伯伯家做儿女亲家呢。实在不行,你叫小妈也生一个,跟诸葛伯伯家的争上一争。”
“呦,现在又维护起你们小妈来了?”葛长征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有头脑。
葛强冷哼一声,高傲地扭过头去:“我才不是维护她,我是怕你融不进去,要是生个小的,起码以后跟他们有点共同话题。反正舅爷爷说了,不准你再回去了,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不如想想怎么跟他们打成一片。”
葛长征不置可否,他还不清楚自己跟华念君能走到哪一步呢。
总归要熬过这段时间再说生不生孩子的事。
他看向一旁的华长征,若有所指:“我想生有什么用,得你们小妈不闹了,想安安生生跟我过日子才行。”
华长征自然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于是他也不打马虎眼,道:“你赶紧吃,吃完去换别轲的班。我妹那里我会再说说她的,我也不同意你们离婚。”
葛长征放心了,吃完抹了嘴,赶紧去换别轲回来。
别轲过来的时候,七星也跟着来了,今晚小两口也在大院这边过夜,主要是七星不放心两个姨侄儿,怕他们打扰姐姐姐夫的新婚夜。
于是吃完晚饭,七星就把小杰和英骏带去了别轲分到的院子里。
夫妻俩当了回兼职保姆。
七星给小杰洗澡的时候,小杰忽然想起自己忘了给爸爸送生日礼物了,闹着要过来。
这会儿婚宴还没散呢,七星便哄道:“什么礼物,小姨帮你转交给爸爸好不好?”
小杰一想也行,可他的礼物还在家里放着呢,七星只好给他穿上衣服,又带他回来了。
刚到大院门口,就看到华念君在那里发脾气,骂骂咧咧的,指责宾客把院子里弄脏了,还在那骂安六合:“又不是第一次结婚了,得意个什么劲,臭显摆了一天了,还不消停!这么喜欢显摆,那我就祝你再结几次,一次比一次隆重,这样你满意了吗?”
安六合刚刚送完客人,正准备回来收拾,没想到一进院子就被华念君这么阴阳怪气了一顿。
不过没等她动手,华念君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两个大嘴巴子。
七星满脸寒?????霜,扇了她两个耳光还不够,又拎着她的耳朵,要找她哥哥评理。
她哥哥正在外面跟苏继善等人寒暄呢,听到动静过来一问,才知道华念君嘴上没把门儿,变相诅咒人家两口子呢。
华长征也来气了,动手是不会动手的,但却放了狠话:“君君,人不作就不会死,你再这么胡闹下去,我再也不会管你死活了,你姐那里我也会去一封电报,让她别掺和你家的破事,我倒要看看,没了我跟你姐撑腰,你还要骄横到几时!”
华念君急了,抱着华长征的胳膊哭,却被华长征直接搡开:“我一直都觉得你还小,不懂事情有可原,可你都结婚嫁人了,你也是正经的副旅长夫人了,你怎么好继续这么胡闹下去?你也别跟我在这挤猫尿了,这招不好使了!明天我走之前会跟你男人通个气,以后他该教训你就好好教训,我举双手赞成!”
说罢,华长征头也不回地出去了,华念君脸上挂不住,只好装晕。
结果等到安六合跟周中擎两口子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准备睡觉了,她还没起来。
安六合把笤帚和簸箕放回北边的仓库,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忽然被她抱住了小腿。
安六合低头,静静地看着这个疯女人:“干什么?”
“你赢了,你很开心是吗?”华念君委屈死了,她不知道这个安六合到底有什么魅力,居然把她大哥都策反了。
安六合笑着回道:“嗯,我是很开心,我男人比你男人有本事,我也比你有本事,我的兄弟姐妹也都护着我,你的哥哥却不管你了。我有两个孩子是亲生的,你却要照顾三个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哎呀,这方方面面,我都把你压得死死的,我当然很开心。”
华念君一听彻底破防了,哭着闹着要跟葛长征离婚。
可葛长征忙着巡岛呢,她要离婚也得等他回来,无奈之下,只好去折腾人家的孩子。
葛强在睡梦中被一盆井水浇醒,葛丽则被她直接从**抱起来,丢到了院子外头。
至于那个还没断奶的葛二蛋的孩子,则被她连着摇篮一起,送到码头去了。
于是这一晚上,安六合刚跟周中擎洗完澡躺下,就听院子里传来了葛丽撕心裂肺的哭声,至于葛强,则咋咋呼呼的嚷嚷着,要杀了华念君。
安六合没心情搭理他们,放下大红色的蚊帐,打开她的九叶菩提,送了块玉石给周中擎做生日礼物。
“这是我拜入师门那年领到的内门弟子专属的玉石,叫木息石,是师门祖师种下的那株灵木结出的天然玉石,每个内门弟子只得一块,要是丢了,就等于自动放弃师门身份,只能做一个散修了。这块玉石我一直贴身收着,是我温养了好些年的好东西,你拿着,应该可以让你强身健体,驱邪化煞。”安六合把这块木息石托在掌心,拽出周中擎脖子上的同心扣,将这枚木息石嵌合了进去。
周中擎摸了摸,果然是好玉,触手生温,质地柔和细腻,很是难得。
他笑着把玉石托在手中,道:“驱邪化煞什么的我不在乎,只要能强身健体,那我就得好好收着,争取每天都让我媳妇体会到我的强壮和健康。”
安六合笑着捶了他一拳头:“臭流氓,三句话就没个正经的,我跟你说强身健体,是想让你出任务的时候多一份胜算,可不是让你整天惦记那种事的。”
“哎呦,我的好老婆,我这都素了快三十年才遇上一个你,你就再纵容我一晚上吧。”周中擎把玉石放回衣服里,搂着安六合,在龙凤高烛柔和的光芒里,践行他的爱意。
安六合实在是上头,哪怕院子里鬼哭狼嚎,也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为她的周旅长意乱情迷。
夫妻俩折腾完已经是两个多小时之后了,院子里的哭闹声还在持续。
葛强把刚刚回来的华念君拦在门口不让进,厉声质问她把他的堂弟弄哪去了。
华念君懒得搭理他,仗着自己是个成年人,猛地把门踹开,冲进屋子里锁了门,不让这对兄妹进来了。
这么一闹,第二天华长征过来找安六合辞行的时候便又被耽误了下来。
他震惊万分地看着他妹子,问道:“你真的把那小孩送走了?”
“送了,你不是说不管我了吗?我送个小孩你激动什么?又不是你儿子!”华念君死猪不怕开水烫,已经铁了心要给自己减少负担了。
华长征欲哭无泪,他怎么跟葛长征交代啊,毕竟那是人家的亲侄子啊。
正头疼呢,便看到葛长征黑着脸回来了。
怀里抱着船夫送还过来的孩子。
那船夫正好是他老家的熟人,认识他,也认识华念君,今早出海打渔的时候,看到了码头上哭哭啼啼的孩子,便给他送了回来。
他心里满是后怕,满是惊惧,得亏是遇上熟人了,要不然孩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
他冷冷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美艳却心狠的女人,彻头彻尾的真真正正的后悔起了当初的决定。
看看人家安六合,身边也是有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的,可她却把孩子照顾得好好的,她那一大家子也都对英骏无比的亲厚友爱。
反观华念君,连这么小的孩子都能狠心送走,还有什么是她干不出来的?
可他现在不能动手,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他要让大舅哥彻底站到自己这边。
于是他口吻柔和地问道:“君君,孩子哪里惹你不高兴了,我跟你赔不是,可你不能把他送走啊。”
华念君看着这小孩又回来了,气得直骂:“葛长征你个杀千刀的,你跟我结婚的时候可没跟我说还要帮你兄弟养这个讨债鬼!今天就是天王老子过来,我也不会要这个孩子的!”
葛长征气得浑身发抖,却还是好脾气地哄道:“你要实在觉得委屈,你就去打离婚申请,你看看组织上答不答应。我领养我大侄子的时候你可是跟了去的,当时你不说半句废话,现在倒开始刁难起我来了,怎么,看你哥在这里,所以趁机拿捏我一下?那我也跟你把话讲清楚了,就算大舅哥把我打死我也不可能不管这孩子死活的,他怎么说越是我葛家的后代,除非我死了,不然我绝不让步!”
华念君没想到自己机关算尽却还是要当这个冤大头,气得推开了两个长征,哭着跑出去了。
华长征只好跟葛长征赔不是,还满怀愧疚地跟安六合道了个歉:“你们昨晚肯定没睡好吧,我都听老吕说了,说这边闹了一晚上。”
“没事,习惯了。”安六合笑笑,看着葛长征那头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只有一个想法:该。
周中擎也是同样的想法,不过这么闹下去实在是影响休息,于是他提了个大胆的意见:“岛西不是有那生不出孩子来的妇人吗,就把这孩子送给她们养吧。一来也算是行善积德了,二来,毕竟你妹妹自己还是个孩子,这么闹下去必然跟葛副旅长离心离德,不如给孩子找个好人家,反正都在岛上,想看随时可以看得到。”
葛长征有些心动,可他即便是做出这样的妥协,也得占据道德高地。
于是他看向华长征:“大舅哥,我这可都是为了君君,她要是再闹——”
“我说了,以后我帮理不帮亲,你自己看着办吧。”华长征真是受够了,再也不想掺和这事了。
可怜华念君,气鼓鼓地跑出去几里路,却发现没人追出来,最后只好灰头土脸地自己回来了。
刚到家里,就看葛长征冷笑一声:“你哥走了,我看你还怎么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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