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云妮就跑来了。
不过这丫头倒没有像小时候一样掀我的被窝儿,和在院子里练拳的祖父聊了几句,就没了声音。
我迷迷糊糊爬了起来,先把才子的被子给掀了,然后走出屋子去找云妮,里里外外没见云妮的影子“爷爷,我刚才好象听到云妮说话了,人呢?”
祖父看都没看我一眼,朝门口的磨盘上努了努嘴“给你送了几套衣服,人走了。”我哦了一声“这丫头还挺细心的。”我嘴里嘟囔着,抓起叠得整齐板正的衣服翻看,两套西装两件时下很流行的夹克衫,甚至还有几套内衣裤。
家里三个大男人,生活有多么狼狈其实可想而知;我对于云妮无微不至的照顾实际上已经非常习惯了,不过经过五年的部队自力更生的生活现在还真一下子有点不适应。
“有我的没有?!”才子揉着眼睛光着膀子串了出来,伸手来抢我手里的衣服。
“你滚犊子!”我脚下一动,才子扑了空。“就知道没我的份儿!好歹给我扯条大裤衩让我乐和乐和也行啊!”才子嘟囔着打水洗脸去了。
等我洗漱完,才子也做好了早饭。
吃完早饭,换上了一套新衣服,一套银灰色西装,云妮这丫头确实有两下子。剪裁还真是合体,真可以说增一分则嫌肥;减一分则嫌瘦……。
看得祖父眼里也露出赞赏的目光,微微点头;才子更是不住地啧啧称赞“就凭咱家小狼这仪表人才,也只比我差那么一点点了,难怪能迷倒千万女性………”
人要是不要脸到才子这种地步,与之实在无法交流。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我说“咱俩进趟县城吧,把该办的事儿尽快办了。”
才子收起嘻嘻哈哈的贱样,点了点头,换衣服去了,片刻就套上了他那套二十大元在旧货市场淘来的瘦西装。
想了想我还是把事情告诉了祖父“爷爷,我昨晚考虑了一下,我想办个停薪留职,和才子一起闯**磨练两年。”说完心里就有点惶恐,毕竟这是件大事,我这个决定是冒着很大风险的。
说完了,我偷偷地观察祖父的表情;足有十分钟,祖父没有说话,脸上也看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
良久后,祖父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我这才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跃进啊,爷爷其实希望你能够过安定的生活;但是你骨子里流的是咱郎家的血,又倔强又不安分,如果爷爷不让你去,你这一辈子都不会甘心,年轻人也确实该闯**磨练一番!”
“小进,快二十五了吧?”祖父边喝着粥随口问我。
“恩,还有两个月。咋啦,爷爷?”我咽下嘴里的饭看着祖父,不知道祖父怎么突然问这么一句。
祖父点了点头,“长大了,以后的事情你可以自己拿主意了,我也就放心了。”
祖父的话让我感动,祖父就是这样一个人,虽然不苟言笑,但却给予我了一个宽松的环境。在很多人眼里,我幼年就失去父母,身世很是凄惨;但是有这样的一个祖父,实在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
但祖父最后一句话总让我心头萦绕着不好的预感.
我和才子收拾妥当,拿着专业的手续来到村口坐车。
现在进趟县城再不用像十年前那样做马车了,小客车半小时一辆,方便得很。我不由感叹,家乡确实在很多方面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直到坐上车,我还扭头往村子里瞧着,云妮这丫头一大早送来衣服就再也没有出现,这实在是不太正常。
才子轻拍了我脑袋一巴掌“别找了,云妮今天进货,一早就进城了!”这牲口真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
我“哦”了一声“你怎么不早说,我们早点和她一起进城还能帮帮忙。”我埋怨才子。
“你小子心疼啦?”才子嘿嘿贱笑了两声“现在都是送货上门了,云妮去也就是点点数。”
车上人很少,零星三、四个老乡看样子是进城里做买卖,大筐小篓装满了山上的特产,在那里闭着眼睛打瞌睡。
我开始还透过车窗,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只瞧了几分钟,眼睛就有些发直了;微微颠簸的感觉让人非常舒服,我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想打个盹,消磨一下时间。
腰间被硬物捅了两次,把我从朦胧中惊醒,低头看去,原来是才子硬像树杈似的手指,我抬头刚要去骂,猛地发现才子奸笑的大脸已经凑到了我的面前。
我皱了皱眉头,躲过他凑来的大嘴“牲口,你要干啥?!找收拾啊?!”
“嘿嘿,昨天晚上说的事儿,你咋考虑的?”才子丝毫不以为意,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问道。
掏了掏被他呵得发痒的耳朵“可是试试,但是得先找个懂行的人。”我回答。
才子很神秘地笑笑,在我看来颇有点黑熊找到蜂窝的味道。
他没有再说什么,我也懒得问;才子这牲口就是这样,你越是着急,他偏骗要拿把装深,你要是不把他当回事,憋不住了他也就全倒出来了。
只是看来这次我有些失算,直到我办完停薪留职的手续,才子也没有再提这件事。
接收我的那家木材加工厂规模不小,听说前几年也曾辉煌一时,所有人以身为其中一员而无比骄傲;县城里有点能量的人挤破脑袋想往里钻。
不过这两年随着采伐限量,又出现了很多木材替代品,这家木材加工厂的效益每况日下。
听说最近这半年不仅工人的工资大副度下调,就连正常的开资都不能保障。
厂长姓王,五十多岁的、矮胖的身躯,可能是长年的过度操劳,额头永远都是一个大大的川字纹。
看来他也早接到了通知,一听说我就是专业回来的郎跃进,连忙把我让进了办公室。堆着笑说“我也是四零六二八出来的,有二十年了。前几天首长还给我打电话,亲自过问了你专业的事情。你放心,只要我还在,肯定不会亏待你!”
“只是,咱厂子目前的情况你可能不了解,效益确实不尽如人意。所以这个小郎啊,短期你可能不能马上上班…………”配合着他说的内容,王厂长的脸色立刻由热情转为为难。
没想到我的专业安置居然惊动了首长,一股骄傲的感觉悠然而生,不过这王厂长的表情也太做作了,二十年的仕途已经把他军人的耿直和豪爽磨损殆尽。
我笑了笑,主动握住了王厂长的手“王厂长啊,谢谢您对我的照顾。其实我这次来呢,是想办一下停薪留职。”
“怎么?已经找好了其他去处?!”王厂长惊讶地问。
还没等我说话,一旁的才子抓住王厂长的胖手“我党传统一向是艰苦创业、自力更生;作为军人,我们必须要自觉地维护国家利益,现在厂子有困难,咱做为一名党员要主动为政府减轻包袱!”才子面色严正地说。
王厂长圆胖的脸上神色数度变化,才子说到最后,我竟隐约看见了王厂长小眼睛里闪动着泪花。
我哭笑不得地在一旁听着才子侃侃而谈,这小子满嘴跑马的本事一日千里,比我参军时真不可同日而语。
“老弟啊,将来飞黄腾达那一天,不要忘记了哥哥我!回厂里给咱厂职工做做报告,让大家学习学习你这先行者的经验!”王厂长诚恳而激动地大力地摇晃着我的手。
我实在是不太习惯这种场面,点头应是。
我其实能理解他的想法,木材加工厂的待遇就算与最辉煌的时候不可相比,但好歹是个铁饭碗;在这比较闭塞的东北内陆,重工轻商的思想还很浓厚,这年头自己扔掉手里的铁饭碗去打游记,实在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接下来办理停薪留职的手续快了许多,王厂长一声招呼,各部门大开绿灯,原本烦琐的各项流程,奇迹般的在三个小时内就办的妥妥当当。
告别了王厂长,我和才子走出了木材加工厂的大门,我心里也松了口气。
从今天开始,我正式成为了一名无业游民;再不需要出早操、站军姿、每天把被子叠得和豆腐块似的了。
不过说实话,也有些失落。
“领我去云妮那看看吧,看能不能帮她忙活、忙活。”我对才子说。
才子没说话,伸手拦了辆三轮摩托车“去文化馆!”才子吆喝一声,当先钻了进去。
跟着才子坐上了车“去博物馆干啥?”我问他。
“哪那么多话,我还能卖了你咋地?!按斤称卖不出头猪价”才子白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这小子到底卖的什么药,稀里糊涂地跟着他走进了县城唯一的文化馆,看样子这小子轻车熟路,领着我直奔二楼尽头的一个房间走去“一会儿你别乱说话,配合着点我。”才子嘱咐我说。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究竟要造什么型号的飞机,才子已经非常形式地敲了敲门,不等回音就拉着我走进了房间。
文化馆所在地是一栋三层楼,伟满时期日本关东军的建筑,原本是日军指挥部所在。典型的厚墙小窗,阴气沉沉.这间房间不大,十五、六平米的样子,靠着墙是整面的书架,使得本就极小的屋子显得更加拥挤;一位穿着套灰白色中山装的老学究,正低着头拿着个放大镜趴在一张堆得乱七八糟的桌子上研究一本厚厚的大书。
才子轻轻地推开门,蹑手蹑脚地不敢发出声音,我干脆就站在了门口,好笑地看着像一头直立行走的大熊似的才子用了十几步才颠到了桌子旁,捏着嗓子轻轻叫了声“陈教授”。
那陈教授也不知道研究什么研究得元神出壳似的,竟没发现身边多了个铁塔似的活人。才子呼唤他的声音也越来越高,最后终于在才子吼出了一声“着火了!”之后,陈教授强烈地一哆嗦,整个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手上的放大镜也“当啷”一声摔在桌子上。
“快救火!快救火!”陈教授扶了扶像啤酒瓶底般厚的眼睛慌张地喊着,一双手在身旁寻找着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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