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把陈雯雯扶正，动作火急火燎的。

“诶呀我说你们，要给班长惊喜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的，你看，这下都撞了吧？”

“……你怎么知道……”陈雯雯有些低沉，她想着，路明非可能和赵孟华是一伙的，那这个时候是来干嘛，羞辱自己的吗？

“什么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啊。”路明非不明所以，没去看陈雯雯，而是裤兜里掏出一个麦克风，把线连接身后的插座，打开了开关。

他的动作很熟练，但陈雯雯看着他又看了看赵孟华，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伙的。

难道……

“路明非……你难道——”

“嗯？”

路明非还是那副没搞清楚状况的样子，挑着眉，一巴掌拍到了麦克风上。

嗡！！！！——

尖锐的爆鸣声拉长刺人，整个高一一班都下意识捂住了耳朵或者干脆惨叫出声，恰好此时，赵孟华也在拥簇下准备上台，却被麦克风测试音过于突兀的偷袭吓了一跳，手上花没拿稳，直接掉在了前面同学座位的缝隙中。

男人叫坐在座位上的同学起身，连忙打算去捡，却又忘记了电影院的座位都是自动弹起的，于是那坐着的同学刚起身，赵孟华就被椅子弹中了脸，直接一个仰头捂住鼻子，扑倒在了地上。

自始至终，他都没来记得及说话，那些小弟们也只喊了女主角的名字，所以大家都还纳闷安排了这一堆的到底是谁。

他们下意识看向了那个最出风头的人。

嗡——！！！

“我去，我见电视上面都是这么调整麦克风的啊，咳咳咳，喂喂喂喂——”路明非在众人的注视下也有些害羞着脸猛地调整着，终于是不知道怎么搞的把麦克风调试好了。

恰好，此时屏幕上改为播放班级合照，还有这一年来的点点滴滴，人们大概知道这是个怎么回事了，但态度没有放缓。

惊喜派对？

大家都在电视剧上见过。

但——

这种惊喜，气氛搞起来就算了，没搞起来？

那做这种事的就成罪人了。

虽然说华国不是和樱花国一样根深蒂固的氛围社会，但其实只要是人群就会有共通性，当别人不笑的时候，即便自己想笑，也会为了不被人们注目而下意识憋住。

一个笑话好不好笑，有的时候取决于讲述它的人。

笑着说话，或者说着说着就把自己逗乐了的讲述者就能够轻松地让人笑出来，但同样的笑话要是让班里的边缘人物，板着一张脸来说，那就会只有负面效果。

这是非常简单易懂的道理。

路明非抬头，这回轮到他一个人和整个班级对视了。

大家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演讲比赛的那天。

但记忆随之延伸，仿佛铺着鹅卵石的密林小道，走过了阴雨，掀起翠绿色的叶棚，就能够看到天晴的彩虹与光亮。

他见过类似的画面，在那场篮球赛里。

很可怕。

但……

也很安心。

路明非深吸一口气。

“那个！——”

“高一一班，学号27号，路明非！”

“我是来做演讲的！！”

“那个……我知道，你们肯定都在想为什么是我来，以及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我不太擅长组织语言……总之就一个一个说吧。”

“为什么是我来——”

路明非简单的几句话却让人们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因为哪些内容都是他们所关注的，而且认同。

而在所有人的瞩目下，路明非说。

“是因为我不要脸。”

男孩铿锵有力。

在众人诧异万分的表情中，路明非毫不在意地说。

“因为害怕受到伤害就不选择努力，因为不擅长做这种事情就选择逃避。”

“我不是很擅长演讲，所以也没办法长篇大论地和你们说些什么，但是……”

“尴尬，羞耻，脚趾扣地，随便你们想好了，但是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又是深吸一口气，但这一次少年的胸腔都鼓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藤丸立香忽然想到了风间琉璃那句话。

——他眼里有狮子。

“此时此刻，班长在看得人是我！而不是你们！”路明非吸气后吐出的，是这般不堪的言语。

“嫉妒了吧！！！！”

那一瞬间，气氛变了。

大家从不知所措，不明所以中彻底转变了视线。

火焰开始燃烧，天照大神从云雾中拨开一片炽热的裂缝，仿佛要将象征着不朽的黑色烈焰投放人间，焚却一切。

“路明非你TM！！——”

“我＊＊＊＊＊＊＊”

“你麻麻＊＊＊我去＊＊＊＊＊＊＊”

片刻的沉寂后便是爆发，所谓的团结一个集体的方式是竖立共同的敌人，而想要让所有人拧成一股绳，想要所有人情绪升腾而起，同样可以用这个办法。

——哪怕是骂人的气氛也好过一言不发的气氛。

路明非几乎无师自通了这点。

他看着众人叫骂，却露出了贱兮兮的笑，嘴角好似融化，但面部肌肉却每一分都在发力。

他凑上去，歪着腰。

他那一刻忽然明白了。

自己做的梦，那些英雄梦，那些超炫酷的幻想，最终其实都只是收束于非常简单的现实——

我只是一直都想看……

想看到他们这幅嫉妒我的表情！（喜）

但是路明非只是嘚瑟了一会，没有沉沦于那种感情，而是干咳几声。

他知道所有人都已经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这里，也情绪都调动起来了，于是继续说。

“今天，为了欢送班长离开仕兰中学开的派对，但是组织这种肉麻麻的节目又一般都是班上的班长来做，所以我们本来是看个电影吃餐饭就结束了。”

“我也知道大家都看出的出来，班长很成熟稳重，实际上大概也不会在乎有没有这种惊喜。”男孩挠挠头。“嗯，真的太成熟了，我甚至怀疑班长出生的时候连脐带都是自己剪的。”

这一次没有校长的咳嗽，所以底下有几人没绷住地笑了出来，稀稀拉拉的。

“总而言之，就算班长不在意，我总觉得得有个人来干这件事，恰好我不要脸，所以就由我来了，不过没想到还有不少人想到了一块去。”路明非看向身边的人，比如徐岩岩和徐淼淼。

他笑得友善，但在别人看来那就显得意味深长了，双胞胎兄弟缩了缩脖子，不敢回话。

路明非没在意他两的反应，只是继续说。

“我是一个衰仔，死小孩。你们应该都知道衰仔的意思，就是那种没本事，又丢人现眼不好好缩起来的家伙。”

“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我自己，没有人会喜欢一个衰货。”

“所以有人愿意和我说话我就笑，没人和我说话我就睡。”

“这样的日子其实看得见头的，我大概猜得到，我看着自己就想看着个被雨淋湿的哈巴狗，总会有良心大大滴好的人善心大发给我点施舍，时不时给我扔点骨头，或者吃剩的火腿肠。”

然后我会把那当成光，就那样憧憬着，像是笨笨的飞蛾打算扑火一样，最后还没碰到火，自己先迷路了。

我的人生是被规划好的剧本，铁轨上的火车，一眼就能望到尽头。

但是……

人一生里总有几次觉得自己看见了天使之门洞开，路明非等了十多年，在他遇到藤丸立香的那一刻，门终于开了。

太耀眼了，实在太耀眼了，耀眼的让路明非以为她就是来出风头的，在路明非的人生日志中负责留下“在世豪杰”背景板一样的大人物。

但他后来才发现，那不是自己故事里的无敌背景板，而是纳戒里帮自己修行的至尊老爷爷。

她帮了自己太多太多。

路明非对藤丸立香的感情说是友情有些怪，说是爱情完全不对，但说是亲情又让人感觉羞耻到不行。

那到底是什么呢？

憧憬，感谢，感恩……不知所谓的情感杂糅在一起，就像是草莓麻婆豆腐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有什么所谓呢？

我连宇宙的尽头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搞清楚这种事情？

反正要做的事情不是很明显吗？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说的话很莫名其妙？为什么老在说我自己？”

“那当然啦，毕竟——”

他顿了一下，咧开嘴。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搞什么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班级和睦惊喜派对，咱们不过泛泛之交，给你们放点班级合照给我知足了奥！”

“接下来就要轮到我的回合了！”

还没等班上的人扔爆米花到路明非脸上，他就抢先一步说了。

这一次，他没有环视所有人，而是直勾勾地看着藤丸立香。

“大姐头。”

“肉麻的话上面的就够了，再说我就要羞耻到哭了，所以我选择闭嘴，就最后说一句。”路明非握着麦克风的手忍不住颤抖，他不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是个什么样的，但内心不断祈祷自己没岔气。

“谢谢你。”

电影院内，少年的声音回**着。

“谢谢你当初愿意拉我一把，可能对你来说就是顺手，可能对你来说我和班上的任何人都没有区别，但是对我来说不一样。”

即便颤抖，他也想要把话说完。

“你比班上的人对我好。”

“你比我家里人对我好。”

“老实说，虽然没什么记忆了，但我感觉你比我亲爸亲娘都对我好。”

“所以我今天就要证明这件事情！”

男孩发了狠，一脚踩在平台前面用于3d立体环绕音的音响上。

“您不觉得怎么看，比起这～～～些～～～连惊喜视频都不会做的家伙比，我明显要更优秀吗？！”

路明非低头，伸手。

那一秒，他从未感觉自己这么像个男人。

男人，就要，血气方刚.jpg！！

路明非闭上眼高喊。

“请和我做一辈子闺……兄弟！”

“路明非你踏马偷我台词是吧！！”话音刚落，苏晓樯起身暴怒说。

哦对了！义父不能算在那些凡夫俗子里！

路明非牙酸，心里为自己找补，但他已经没机会辩解了，因为苏晓樯直接灵活地跳下场，上去就是揪着他的耳朵开始了教训。

“你敢内涵我！亏我还把你当朋友！”

“没！我没啊疼疼疼！！！”路明非手上还抓着麦克风，但嘴巴里只能够发出惨叫。“姐，不是，我亲姐，你先松手！我还没听到大姐头回我话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一次路明非大约的确是激起了众怒，爆米花是不扔了，大部分男同学都是直接下场。

那画面很震撼，乌拉乌拉人潮涌动的像是日本不良少年热血电影里的画面，说的就是今年刚上映的《热血高校》。

如果要这么说的话，路明非或许就是那一人冲进对方老家打翻几十人的泷谷源治。

可称其为一声“莽夫”。

泷谷明非出手了，不是对苏晓樯，虽然认人作父，但路明非又不叫奉先，没有弑父的爱好，所以他一边忍受着被苏晓樯扭耳朵的痛楚，一边猛然——

趴到地上龟缩起来。

他总不能够出手揍人吧，反正他就是作，没有藤丸立香的命得了藤丸立香的病，他不擅长演讲也不喜欢，想要激发起情绪就只能够用此下策，那被打也没办法。

而且趴下又不是很丢人的事情！

就算是那位范马勇次郎，面对拳王之子阿里，不也是立刻“吓”得趴到在地上吗？

这是战术啦（）

不过说实话，这些高中男生不知道是留手了还是路明非自己锻炼的太结实了，老实说，一点感觉都没有。

反倒是他看见几个男的踢着踢着就捂着脚跑到一边蹲下去了。

……对不起。

现场一片混乱之中，没有人注意到黑暗中出现光亮从缝隙中透出，夏弥和楚子航偷偷打开了放映室的门。

楚子航看着台下的路明非，松了口气。

挺好的……这样，就不用自己出手了。

楚子航自认为，路明非是自己的学弟，也是……朋友吧？

他原本想着如果路明非被人戏弄了或者下不来台，那到时候就要由自己来救场了，虽然没能够“英雄救美”，但楚子航也不在乎。

而担任了路明非一年时间的老师，大耶老师则是抱着类似的心思。

路明非虽然不足以和自己这样高贵的龙王相提并论，但也是远远超出人类的规格，没有道理被凡夫俗子嫉妒排挤。

如果有必要，出头倒也未尝不可。

但现在，她看着那一幕，有些鄙夷，有些无语，有些敬佩。

她转头去看藤丸立香，带着调侃的意味说：“藤丸立香，你看你干的好事，好好的孩子被你……我去，你哭什么？！”

那一瞬间，夏弥脸色彻底变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藤丸立香哭。

她本来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那种画面的。

而此时女孩捂着嘴，吸着鼻子，眼角通红，透明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那不是悲伤的哭，是仿佛母亲看到生出来的稚童第一次爬行，第一次站立，第一次说话时，无法抑制的感动涌上心头，眼角积蓄又溢出的泪水。

电影院的灯光很暗，只有放映机的冷白，将少女水晶般的泪珠照亮，闪烁。在那里，藤丸立香一只手捂住嘴，另一只手缓缓地，哆嗦地抬起。

“你看……”

她看着夏弥，带着沉重而浓郁的感情，有些颤抖地说。

“那是……我抚养长大的孩子哦……”

“他娘吗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