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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买了新的手机,也办了新的电话卡。
与外界断联已经有两个月整的时间,她时常想到莫奈和霍闯,却很少会想到冉银。
偶尔想到冉银的那天,她的食欲就会特别不好,所有恶性记忆都在瞬间涌上心头,让她在盛夏的天里变得手脚冰凉。
周念装好卡开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莫奈打电话,她站在阳台,看着远空缓缓下沉的夕阳,眼里被染上一片橘红色。
莫奈接起后很礼貌地问:“你好,哪位?”
周念趴在护栏上面,眼里的泪花比声音更先出来:“莫奈。”
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叫了好朋友的一声名字。
那边陷入一片沉默里。
三秒钟后,听筒里传来一记长长的呜声,莫奈哭起来的前奏像开水烧开了似的。
周念安安静静地听她哭。
莫奈稀里哗啦地哭了一阵后,抽搭着问:“整整两个月都联系不上你,担心死我了。”
周念的下巴落在手臂上:“我在别的医院接受治疗。”
“那很好啊!”
莫奈连忙追问,“那你现在好些了吗?”
周念笑笑:“嗯,好多了,现在有72斤了。”
莫奈欣喜道:“谢天谢地,你都不知道你五十多斤的时候有多吓人,一阵风都能吹跑。”
“哪有这么夸张。”
莫奈用更夸张的语气说真的有,然后又说:“那我向公司请两天假,我来看你,你在哪个医院啊?”
周念顿住。
就在她的斜对面,就是东济的门诊楼,大大的医院招聘相当起眼,“我在东济。”
东济名气大,莫奈当然知道:“这医院很好啊,谁陪着你,冉阿姨吗?”
母亲陪伴女儿是一件寻常事。
周念却并不需要这样的陪伴,抿了抿唇,温吞开口:“鹤遂陪着我。”
莫奈冷不丁被这话惊住,好半晌都没有再开口。
周念主动打破沉默:“是不是觉得很离谱?一开始我也这样想。”
莫奈声音变小:“是的……”话音还没落下,莫奈猛地意识到什么,“该不会鹤遂突然隐退消失的这段时间,都和你在一起吧?”
“嗯。”
莫奈更加沉默,有种当电视剧情节照进现实的感觉。
周念没有过多说什么,云淡风轻地笑笑:“以后有机会慢慢和你说。”
莫奈也跟着笑:“好。”
电话那头传来助理催莫奈开播的消息,说今天吃海鲜烩饭,周念听见便说:“你先去忙,回聊。”
“行,我先去了啊。”
“嗯嗯。”
周念挂断电话,转身时,发现鹤遂正靠在阳台的推拉门上,环手等着,见她转身,他先开口:“我刚到这,没听你打电话。”
“没事。”周念越过他进屋,“反正也没聊什么特殊的。”
男人跟着她转身,跟着进屋。
在擦肩时,周念就注意到他身上穿着的不是病服,而是一件黑t和灰裤,就像以前他最常穿的那样。
她用余光扫过,恍惚间,仿佛17岁的鹤遂就站在她面前。
她始终是个活在过去的人。
周念坐到沙发上,低着头摆弄手机,想要下载软件。
她在搜索框里打出微信两个字,搜索出来,点击下载,屏幕上提示她想要下载需要先注册一个个人账户。
四年时间,足够让手机这种更迭迅速的电子产品有更多门门道道。
它才不管周念一个普通安卓机用四年,它只需要周念在下载软件前注册一个个人账户。
周念选择妥协,她的心是旧的,可手机是新的,也是无辜的。
下载一些常用软件时,周念的余光注意到鹤遂来到她面前站着,但也只是站着,他不说话,脚上穿着一双黑色板鞋。
周念登陆微信时问:“你有话要说吗?”
“我要出去一趟。”他说。
“嗯。”周念没有问他去哪,甚至没有问他还会不会回来,只是说,“今晚可能会下雨,我今早看电视上天气预报说的。”
鹤遂离开病房时,窗外的夜色彻底降临。
周念待在阒静病房里,漫无聊赖地用遥控器换着一个又一个的台。
新手机就在旁边,她却没什么玩的心思。
二十一世纪是个娱乐至死的时代,手机更是成为人们不可或缺的必需品,走到任何一处都是雨后春笋般窜起的低头族,小小的屏幕里膨胀着所有,购物,社交等等,其中短视频是膨胀得最剧烈的那一块。
2017年,也是抖音以极短时间爆火的一年。
许多普通人靠着时代红利,做短视频起家,一跃成为日赚斗金的网红,莫奈也是网红大军中的一员。
做这一行,总是对圈内事更多些关注,比如最近拍什么视频容易被平台爸爸眷顾多赏流量。
莫奈留意到最近一个月涨粉迅猛的新博主,发了几条救助受伤流浪猫狗的视频,各个视频点赞超20w。
评论里一水儿地夸博主是善良的大好人。
那个博主有在视频里入镜,莫奈刷到时看得眉头一皱,立马截图一张发到周念的微信上。
周念收到消息时,电视正好被调到一个下午电视剧场档,放着集数冗长的家庭伦理剧,她放下遥控器,拿起手机看消息。
莫奈:【图片】
莫奈:【这不是那谁吗???】
莫奈:【他搞宠物救助?】
截图上清晰地显出男人一张半边疤的脸。
是肖护。
他怎么可能搞宠物救助。
起了求证心,周念也下了个抖音,搜索到肖护的账号。
账号上发表的视频数量不多,只有十五个,时长都偏长,周念花了近一个时间把视频看完。
风格很统一。
内容大致都是他在某个地方,管道旁,垃圾场,阴沟里发现受伤的流浪猫狗,猫狗身上都有着人为造成的伤痕,被开水泼,被烟头烫,被剥皮——他会带着这些猫狗去宠物医院进行治病,然后视频的结尾总是他抱着猫狗善良的笑着。
周念一眼看穿肖护的伪善,怀着一种无比气愤的心情回了莫奈:【那些小猫小狗都是他故意弄伤的,这就是他做的一场戏。】
看似爱猫爱狗,实则背地里虐猫虐狗。
肖护从来没有停止过作恶,且不止做一种恶,伤生害命是一种恶,伪装善良也是一种恶。
他用这类视频赚取大把的流量,利用网友善良号召着所谓的爱心捐款。
愤怒过后,周念迎来一场无休止的平静,她明白她的愤怒取不了任何作用。
无能为力的感觉袭上心头。
身体里那把生锈的刀再次开始挥动,砍出痛楚和悲伤,阳台吹进的吹让裤脚飘了飘。
很像厌厌在蹭她的裤脚。
不知不觉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一直到病房服务按铃来送晚餐,周念困顿地起身,说了声进。
晚餐送的是两人份,她的那一份还是营养餐。
红豆汤,荷兰豆炒肉片,玉米莲藕排骨汤,胡萝卜饭,清炒红苋菜,和对面属于鹤遂的那一份比起来,她这可算是太丰盛。
他的是一份番茄炒蛋盖浇饭,简简单单。
鹤遂是标准的低食欲人类,对食物没什么要求,吃什么都行,不挑。
周念以前听他说过,宋敏桃忙着赚钱照顾宋平安,总有顾不到他的时候,他从小吃东西就随意,有就吃,没有就不吃,两个大馒头就能对付一天。
也难怪他消瘦。
看了肖护的视频后,周念生理性不适,老想吐。
惹得胃口格外欠佳。
她对着几样菜坐了会儿,还是慢吞吞地开始喝汤吃菜。
再不像以前一样,现在的周念总对自己说,好好吃饭,好好活着。
既然在鬼门关闯了一遭没死成,那就说明上天另有安排,她不是信命,而是决定要敬畏生命。
她一口一口吃着,虽然慢,但却稳妥。
催吐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吃完了饭,周念无事可做,下楼到花园里溜达几圈当消食。
花园里有两株石楠开了花,味道不好闻,像腐败海鲜的味道,她放缓呼吸快步绕过去了。
其实恢复五感挺好,能闻见所有味道,包括这样的臭。
花园里散步的病人不算多。
毕竟能入住东济的人是固定那一部分,周念随便见到的一张面孔,都是常年挂在财经头条上的人物。
她慢悠悠走着,经过一株海棠,很像鹤家小巷的那一株。
阔别小镇两月,竟有些想念。
周念运气不错,刚进楼,外面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她回到病房里,拉上窗帘,把漫天夜雨关在外面。
今天的天气预报还是挺准的,雨下得和早上电视女主持口中的一样大。
洗了个澡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
鹤遂还没有回来。
也许沈拂南在半道醒来,掌控着身体主权,让他再也回不来。
周念在**躺了会儿,睡不着后又起身到客厅,再次窝在沙发上,无聊地用遥控换着台。
始终挑不到一个想要看的。
倏地,门口传来动静,隐约是开门声。
电视声音开得大,周念并不确定。
屏幕停留在云宜电视台的夜间新闻档,男主持陪着身后屏幕上的学校图片,用标准的普通话说着:“通过曝光的这些录像图片我们可以看到,善进书院目前处在一个停办状态,此前在这里的学生们——”
鹤遂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屋的。
带着一身的潮湿。
他浑身都被淋得透湿,脸上罩着的黑色口罩已经吸满了水,随着呼吸的一起一伏往下滴水。
没有一根头发是干的。
原本蓬松的黑发被大雨冲得紧贴头皮,让他看上去有着落魄零碎的美感,沾了水的皮肤更白了,冷感翻倍。
周念望过去时,他正朝里走,每走一步都是一个水脚印儿。
空气里浮动着青草泥土被冲翻的味道。
她注意到他肩上两个硕大的黑色帆布口袋,看上去很重。
其中一个口袋的边角被撑出直角轮廓,而周念恰恰最熟悉这样的轮廓,她看得心头咯噔一下。
鹤遂来到他面前,雨意铺面而来,周念闻到属于这一场骤雨的清冷。
他取下肩上两个黑色的帆布口袋,往茶几上放,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两只口袋都扎着结。
就在周念直直的注视下,他慢条斯理地分别解开两只口袋的结,黑色缓缓滑落,露出里面属于木质边框的微黄。
另一只口袋被他从底部抄起,直接掀翻倒出里面的东西。
琳琅缤纷的颜色占据着周念的双眼,赤橙黄绿青蓝紫,朱砂,铅白……多到看不过来。
她错愕抬眼,对上鹤遂黑白分明的眸。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弯腰伸手,越过茶几拿过她手里的遥控器,回身把电视关了以后转过头看着她。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温声开口:“念念,重新开始画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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