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春风得意(二)

三房素来张扬,湖大太太又是不让人的,同族中各房头的关系并不好。

大家即便说着二房过嗣的闲话,也不过感慨两声,偏她上来就往沈瑞身上扯,一口一个“不孝”,连带着之前说话的人,在郭氏面前都有些惴惴。

谁不晓得湖大太太这是得了红眼病,他们家将秀才九哥推上去,一心奔着二房嗣子之位,可二房就是没看上。

眼见郭氏要追根问底,大家巴不得湖大太太吃瘪,都等着看热闹,竟是无人开口为她解围。

湖大太太没法子,立时起身道:“得罪不起还躲不起?竟是连话都说不得,这喜酒吃不得了……”说罢,起身就要走。

郭氏也不拦她,道:“湖大婶子随意,左右有玲哥在,我只需问他说话!”

这会儿功夫,沈玲已经随着郝妈妈进来。

湖大太太方才不过是信口开河,哪里能禁得起“对峙”?不过又不肯在众族妯娌面前服软,就又坐回来,看着沈玲道:“二哥,是不是你跟我说的,瑞哥很是愿意过继到二房?”

一边说着,她一边猛给沈玲打眼色,想要让他认下来。

郭氏看着湖大太太,眼睛里能冒出火来。

湖大太太当众这么问,其心可诛。

不管沈玲回答“是”,还是“否”,对沈瑞来说都不是好事。要是沈瑞乐意过继,有薄情不孝之嫌;要是沈瑞不乐意过继,传到二房长辈耳朵里,也容易生嫌隙。

沈玲闻言,却是满脸惊愕,似乎难以置信地看着湖大太太。

湖大太太见他没应声,使劲皱眉道:“怎么?昨日我放心不下九哥,叫你去问京中事,你不就是这样说的?难道是你拿话糊弄我不成?还是你眼红瑞哥得了好处,造谣生事?”

郭氏在旁,不由皱眉。

这湖大太太倒是能给人扣帽子,要是沈玲不认下,这就是要斥责沈玲居心叵测、搬弄口舌。

沈玲自然也晓得这点,立时双膝一弯,跪倒在地,苍白着脸道:“侄儿昨日确实见过大伯娘,可大伯娘许是记错了……侄儿在京中布庄当差,与众族兄弟只在年节时见了一面,同瑞哥都不曾单独说过话,委实不晓得瑞哥到底乐意不乐意……”

他心中已将湖大太太咒骂不停,自己这位大伯母还真是损人不利己,这会儿往沈瑞身上扣屎盆子,三房能得什么好处?现下还要将黑锅推给他。

不管沈瑞对于过嗣之事乐意不乐意,这话从三房嘴里出来,就没有几个会相信。

这黑锅岂是好背的?

一下子就得罪二房、四房与五房,即便他用上十年的功夫,能顺顺利利通过科举晋身,前途也谈不上了。

更不要说除了得罪人,这种搬弄口舌的事情也为人所鄙。

“你……”湖大太太见向来的机灵的侄子,竟变得笨起来,气了个半死。

郭氏看着跪在地上的沈玲,有些不忍,只是皱眉没有再说什么。

旁人却是没什么顾忌,早有人嗤笑出声:“原来是湖大嫂子‘记错了’!老话说的好‘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湖大嫂子以后还是长长记性的好!”

湖大太太又气又臊,哪里还呆得住,恶狠狠地瞪了沈玲一眼,气呼呼地往外走。

走到花厅门口,正好与宗房大太太对了正着。

宗房大太太只是看着湖大太太,淡淡道:“新娘子花轿就要出发,婶子这是往哪儿去啊?”

湖大太太想到沈珠所做之事,自己已经心虚了,气势一下弱了下来,强笑道:“我身子有些不舒坦,就先家去……”说罢,也不待宗房大太太反应,立时落荒而逃。

宗房望着湖大太太的背影,眼中冰寒一片。

昨日沈洲到了宗房,就对宗房太爷与宗房大老爷致歉。沈珏在京受伤,固然有沈珠偏执狠毒的缘故,可二房长辈也没有尽到看顾之责。

之前沈珹寄过家书回来,因怕长辈们担心,对于此事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族长太爷与宗房大老爷晓得,宗房大太太这里却是不知道的。

等听了沈洲讲了原委,晓得沈珏伤在脸上,将养了旬月方好,宗房大太太心里立时跟油煎似的。

在她心中,已经将三房恨上。

上梁不正下梁歪,沈珠小小年纪,就能犯下如此恶行,都是长辈们“言传身教”的缘故。

等到进了花厅,看到依旧跪在地上的沈玲,宗房大太太有些慈爱地说道:“好生生的怎跪着?还不快起来?天气虽暖了,地上却有凉气。”

沈玲惶惶不安地起身,脸上露出几分懊恼,小声道:“好像是侄儿说错话,惹得大伯娘恼了……”

宗房大太太轻笑道:“她一个做长辈的,有什么好与小辈计较的?莫要再苦着脸。你珺二哥昨日还赞你来着,你也常来宗房坐坐,莫要见外不登门。”

听了宗房大太太的话,沈玲不由纳罕。

以宗房与三房的关系,维持面子情已经不错,怎么这宗房大太太还有示好的意思?

不过他面上半点不显,只带了几分小心与感激道:“只要珺二哥不嫌我闹,我过两日就去寻珺二哥吃酒……”

沈珺没有举业,随着宗房大老爷打理家中庶务,之前倒是与沈玲也有过往来。

这里都是族中女眷,即便多是沈玲的长辈,可也有不少嫂子弟妹。沈玲弱冠之年,又不是孩子,自然不好多留,与宗房大太太说完话,就告辞往前院去了。

依旧是郝妈妈送出来,眼见四下无人,沈玲带了几分感激,低声道:“谢谢妈妈提点,过了这两日,我再好好答谢妈妈……”

沈玲荷包里就有散碎银子,可是他却没有拿出来打赏。

他原以为郝妈妈既然从京中回来,没有留在沈瑞身边继续服侍,是不得沈瑞的心,被“发配”回来的,可瞧着郝妈妈方才与郭氏的熟稔,又觉得不像。

沈瑞是谁?

过去或许只是四房一个丧母嫡子,上面有个出色的庶兄压着,又不得家中长辈所喜,全靠着亡母的余荫活着;以后的沈瑞,却是侍郎府大公子,二房未来的当家人。

即便沈珏是族长亲孙、宗子幼子,入嗣二房后,身份地位上也要低沈瑞一头。

更不要说沈瑞一边连着玉字辈第一人状元沈理,一边与五房几兄弟如同手足。

地位有了,人脉助力有了。

现下还看不出什么,可是十年后、二十年后,沈瑞在族兄弟中就会走到头里。

沈玲早有心结交,却是苦于寻不到机会。

又有沈珠伤了沈珏之事在前,沈瑞同沈珏交好,能待见三房的人才怪。

如今通过郝妈妈,说不得却是一条路。

沈玲虽不是四房的,又是庶出身份,可到底是沈家的少爷,这般客客气气同自己说话,脸上的感激又是实心实意,郝妈妈只觉得心里熨帖,脸上直放光,倒是没有将沈玲的话当真,只当成是客气话,摆摆手道:“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玲少爷无需放在心上……”

天色渐暗,各处屋子已经掌灯,四房里里外外灯火通明。

沈举人最是爱面子,即便这几年吝啬,可在续娶这样的大事上,却是舍得花银子。在他看来,即便排场摆出来,可能接到随礼,还是不吃亏。

席面已经摆上,女眷这里也开始入席,迎亲的花轿出了四房。

等到大家用的差不多,花轿也抬回。

后院男宾止步,女眷却是能入洞房去看新娘子。

年轻媳妇子,乐的看热闹,对于这个刚进门的族伯娘(族婶娘)也有些好奇。

不管她本生那一房境况如何,既入了贺家宗房,就是贺家宗房的女儿。昨日嫁妆摆出来,可看出是贺家嫁女的豪富做派。虽说那些嫁妆比不得宗房大太太当年,可也比寻常人家丰厚许多。

上了年岁的这些水字辈妯娌,看着水嫩嫩地新娘子,心情却是复杂的多。

宗房大太太摸了摸鬓角,心中直发苦,同年轻貌美的小娘子相比,旧人哪里比得上?

怪不得宗房大老爷当年见了小贺氏就念念不忘,怕是在他心中,说不得是盼着自己这个老妻早死好给小贺氏腾地方。

对女子来说,丧夫如天塌地陷一般,恨不得能随了去了;对男人来说,中年丧了老妻,再续娶一青年美貌的妻子说不得是人生一大乐事。

郭氏神色则淡了下来,这屋子是四房正房,当年孙氏住处,如今修缮一新,半点不见旧日模样。

虽晓得孙氏死在前头,即便没有贺五娘,也会有其他人进门,可郭氏还是忍不住迁怒到眼前这小娘子身上。

女眷们打量着贺五娘,贺五娘面带腼腆,也在暗暗观察着众人。

旁人还好,宗房大太太这位族姐她是认识的;五房鸿大太太,她也格外多看了一眼。

宗房大太太带着郭氏来四房提前分孙氏嫁妆之事,贺二太太并不曾瞒着贺五娘。

贺二太太是这样说道:“嫁过去,一定要直起腰板来,莫要畏畏缩缩小家子气……孙氏那里就能留下金山银山不成?还防着这个那个的?咱们贺家的闺女自有嫁妆傍身,哪里会稀罕旁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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