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元旦假期过后，新的一年开始了。生活在当今这个时代、这个城市里的人们，早已远离了先祖那种耕作有序、休养生息的生存方式，不论春夏秋冬、岁月更替，依旧是日复一日的忙碌。

旧的年度结束了，新的年度也来了，对于做销售工作的人而言，所有的成绩重新归零，新的指标和压力即将落在头上。罗德里克的惯例是每年的十月份就会确定下一年度的任务，由于仪器仪表部上年二三季度出色的成绩单，今年的目标被要求增长25%。据说这还是Global那边考虑到了近来中国经济放缓的原因，在Smith和李天明的争取下才同意的，原本是要求至少放30%的。

这个事情在当时引起一片哗然，仪表部的销售们恨死了李天明，说都是老板要出风头，让整个部门的人遭罪，来承受无以复加的销售压力。赵凯那会儿就揶揄说，取人性命者不用刀也不用枪，只须让他干销售，然后给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任务指标就行了。

甭管下面的人怎么抱怨和骂娘，李天明确实是再次风光无限，四季度的业绩仍是超额了目标很多。全年合计也达到了30%的增幅，而且首次超过了100个million美元，也是罗德里克工业仪器仪表部全球所有单个地区里第二个达到100M的国家，仅次于美国和加拿大组成的北美区。

对于四季度的数字，陈锋是有很大疑惑的，因为年底前要求经销商继续大量存货的计划并未达成，各家经销商只是象征性地下了一些订单，远远没有达到李天明之前的要求和预期。而且令陈锋奇怪的是，在十二月的最后一个星期，罗大瑞和吕嘉华的三个组突然冒出来近10M的订单，一下子就把业绩拉上去了，这是些什么项目这么大？唉，算了，不想了，反正今年自己也不管销售了，把市场部的工作做好就行了。

很快，李天明的新组织架构也宣布了，尽管陈锋、苏影他们提早知道了一些情况，还算是有心理准备。但对于仪器仪表部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感觉到的就如同是一次地震。

李天明撤除了五个销售行业的部门，重新划分为直销业务部和分销业务部，所有销售人员也相应分配到两个业务单元里。分销业务销售总监由苏影担任，直销业务销售总监由罗大瑞负责。直销业务的销售人员要多过分销一倍还多，于是分成了北区和南区，北区经理是张宁远，南区经理是吕嘉华。苏影之前的渠道管理部门撤销，工作并入新的分销业务部。陈锋则被任命为市场部经理，接替了赵凯原来的工作。

不做销售了，陈锋仿佛一下子清闲了许多。元旦到春节这段时间，通常没有什么大的市场活动，最重要的一个事情就是罗德里克的开工会，但主要也是Jason和他的部门组织，各个BU的市场部参与协助。陈锋近来没出差也不加班，又少了客户应酬，晚上都按时回家，和王盈盈享受着温馨甜蜜的二人世界，倒也很是安逸自得。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王盈盈说有件事要和陈锋商量。

“啥事儿？”陈锋问。

“我们学校要派我去法国，在巴黎大学做短期访问学者，同时为当地的孔子学院讲授中国诗词美学课程。”王盈盈说。

“嗯，好事啊！你说短期是多长时间？”陈锋问。

“三个月。”王盈盈回答。

“去呀，多好的机会。”陈锋说。

“可是咱们计划春节要办婚礼的，怎么办呀？”王盈盈犹豫道。

“没事，往后推推嘛。”陈锋说。

“都给你爸妈说了，往后推会不会不合适呀？”王盈盈说。

“没关系的，回头我告诉他们。咱爸咱妈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听到你有这样的机会，肯定高兴还来不及呢。再说了，不就三个月嘛，又不是一年两年，咱们就晚几个月办呗。”陈锋说。

“那你真的同意让我去？”王盈盈问。

“同意。这机会你要放弃了，那多可惜！”陈锋喜悦地说。

“谢谢老公！”王盈盈夹了一块排骨，放到陈锋的碗里。

“什么时候动身？”陈锋问。

“还没完全确定，这一两天学校会和巴黎大学那边联络。另外也要和国家汉办沟通，他们正好有新的一批教师过去，我只是临时授课，但也要看一下汉办的具体安排，按照计划应该是二十号左右。”王盈盈说。

“呀，我们公司的开工会在二十三号，希望别冲突就好。”陈锋说。

“没事的，到时候你要忙就不用送我了，反正这次我的导师也去，学校会安排车的。”王盈盈说。

“看情况吧，如果能错开最好。”陈锋说。

陈锋的爸爸妈妈和儿子想得一样，他们说机会难得，又是盈盈学校里的工作需要，当然要去的。至于婚礼的事，推后些日子没关系的。况且在老两口的心中，两个年轻人把结婚证都领了，王盈盈已经是陈家名副其实的儿媳妇了，婚礼只是个仪式，稍晚几个月不碍事的。

王盈盈动身去巴黎的时间确定了，一月十九日。学校为王盈盈和她的导师提前订好了机票，法国方面也安排好了他们到那边的学术交流和教学等相关事宜。同行的还有两位国家汉办派驻到孔子学院的教师，与王盈盈的临时性援助不同，他们要在那边工作两年。

转眼就到了一月十九日，陈锋早早就起床了，亲手为王盈盈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吃过早餐以后，陈锋又仔仔细细地把王盈盈要带的东西检查了两遍，确保没有遗漏什么。一切就绪，陈锋把行李都拿到楼下，让王盈盈等在楼门口，自己则去把车开了过来。去学校的路上，王盈盈的妈妈打来电话，娘俩有说不完的话，一直聊到目的地陈锋停下车。

王盈盈要陈锋回去上班，说反正一起四个人呢，学校又有车送。陈锋不肯，执意要送到机场去，说他已经请了一天年假，今天不上班。恰好这时候王盈盈的导师和另两位教师也到了，陈锋和他们都打了招呼。王盈盈的导师潘教授，是中国古典文学研究领域的领军人物之一，享受国家特殊津贴的大师级专家。

“盈盈，就让小陈送你到机场吧，你们年轻人和我们不一样，好几个月见不到，肯定舍不得呀！”潘教授笑着说。

因为王盈盈的关系，陈锋老早就认识了潘教授，有时候节假日两人也受邀到潘教授家里做客。潘教授很喜欢陈锋，老爷子虽然研究中国古典文学，但因为老伴教理工科专业，所以也认识不少这方面的人，但是陈锋在文史哲学方面的知识还是令他惊喜不少。别看潘教授这么大的专家，却很平易近人，丝毫不端架子。他很喜欢和陈锋聊天，觉得这个年轻人的一些看法特别新颖有趣，不像许多专业人士反而会萧规曹随照本宣科。

“对了，潘老，师母和您琴瑟和鸣，今天不来送送您？”陈锋和潘教授很熟了，并不拘束，想开个玩笑，便故意问道。

“咳，还说呢，今天早上我就讲，老太婆你不送送我吗？你们猜她说什么，说我一年恨不得出八趟国，有什么好送的！”潘教授笑道。

“不会吧，您和师母，那可是几十年如一日，宛如初恋啊！”陈锋没大没小地说。

“呵呵，你小子也会取笑我老头子了！你师母本来要来，可今天要给学生上课的，我也是和她开玩笑啦！”潘教授哈哈大笑道。

说话间，司机来催大家上车。陈锋问，师傅我可不可以坐您车？司机笑着说可以呵，送自己老婆吧？上车吧，车上有的是空座。陈锋谢过，与王盈盈和潘教授他们一起上了中巴车。

过安检之前，潘教授看到王盈盈和陈锋恋恋不舍的样子，对另两位同伴说，我们到旁边等一下吧，让两个年轻人说会儿话。两位会意，和潘教授一起躲到一边去了。

王盈盈和陈锋面对面站着，互相凝视着对方，却谁也不说话。自从二人确立了恋情之后，还从未要分开这么长的时间。王盈盈的两只眸子里清澈如水，晶亮得能照见陈锋的脸，眉峰似蹙非蹙，鼻孔微微翕动，脸颊上轻染云霞，掩映在一绺垂肩的长发里，这表情，这神态，仿若千言万语与君倾诉诉不绝，又好似郎情妾意尽在一颦一笑中。

陈锋轻轻握住王盈盈的双手，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拥抱着，亲吻着她的头发。他能感觉到王盈盈在他怀里微微颤抖，他多想就这样永远地抱着她，不松手，不离开，一辈子，几辈子都在一起。

最后，他们慢慢地分开，没有说一句离别的话，甚至都没有说珍重再见之类，只是一挥手，一个眼神。王盈盈快步向前，和潘教授他们向安检通道走去，陈锋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看着她过了那道门……

罗德里克今年的开工会，为了节省开支，就在北京开了。往年可不是这样的，通常都要选一个北京上海这两个主要办事处以外的地方，譬如西双版纳、三亚、澳门之类好玩的城市。

李天明的仪器仪表部一枝独秀，但掩盖不了罗德里克中国公司总体财务结果的窘状。Smith向全球老大Jones保证的业绩没能实现，不得不在今年开年就开始节省开支。北京和上海是最大的办公室，除了工厂，罗德里克中国超过一半的员工都在这两个城市，中上层的管理人员90%也是在北京和上海。所以选择在北京开会，能节约不少钱。

开工会的气氛一年不如一年，今年愈加缺乏新意，除了喊一喊空洞的口号，以及每年都差不多的SWOT之类的分析，新产品发布和介绍少了很多，部门之间、员工之间的互动也安排得极少。许多同事私下聊天，对新的一年，乃至以后都非常迷茫，不只是仪器仪表部，不少BU的员工都有这样的感觉。他们觉得罗德里克正在中国市场的竞争环境中败退，而管理层们却只想着把这个品牌的价值变成欲壑难填的订单，从员工和客户身上压榨出最后一分钱来。

李天明当然还是焦点人物，仪器仪表部的成绩单是为数不多给Smith长脸的BU之一，而且是其中最好的。Smith在整个会议期间不放过任何称赞李天明的机会，他希望能激励手下所有的总经理，在新的一年，也是他任期最后一年，能像李天明一样卖力和出色。然而这个美国人的想法或许有些天真，在其他总经理的眼里，李天明太过功利，之所以把仪表部的业绩冲到如此之高，不过是觊觎仪表部亚太区副总裁的位子罢了。

罗德里克开工会的习惯，跟市场和销售相关的员工是都要参加的，仪器仪表部今年出现了不少的新面孔。会议间隙张宁远和陈锋闲聊，说起最近部门里人来人往，也是感慨良多。张宁远说，这还不到一年时间呢，原来向李天明汇报的八个人，只剩下一半了。陈锋说，是啊，其他的同事离开的更多，真是没想到啊！

从十二月以来，不到两个月时间，仪器仪表部离开了不少人，也进来了不少人。离开的人，有些是PIP没通过，被李天明开掉的；有些是干得不开心，自己另谋高就，把罗德里克炒了鱿鱼。新进来的人，都是招聘来替代那些空出来的职位的，最后全由李天明亲自面试并拍板，这些新员工个个都意气风发的样子，说话口气很是了得，仿佛李天明附体。

秦楚燕在开工会之前也辞职了，她决定返回澳大利亚继续读书。接到她的电话说这个事，陈锋还是吃了一惊的，因为此前部门调整，秦楚燕被划分到苏影的分销部门，陈锋觉得她待在苏影的手下也是不错的，他了解苏影的为人，对下属一向很照顾。但秦楚燕说，她知道苏影很好，可感觉现在公司里的气氛不好，不象她刚来时的样子，那时杨总待大家就像一家人似的，现在净听到抱怨。看到不少人都离职走了，她也不想干了，也不打算跳槽换公司，就接着读书给自己充电吧。

大会之后开小会，李天明把新一年的任务指标做了分配。按照上一年度的结果，与客户直签约占48%，经销商采购约占52%，这是仪器仪表部有史以来与经销商的订单首次超过与客户的直签订单。所以总共100M的新指标，罗大瑞负责48M，苏影负责52M。

陈锋认为这么简单地划分指标是有问题的，上一年度经销商订单之所以这么多，完全是过度压库存的结果，所以他建议起码看三年的情况。陈锋的建议得到了许多同事的赞成，可罗大瑞的脸色却出奇地难看，他在心里咬牙切齿道，陈锋你丫的多管什么闲事，一个靠边站的人，嘚瑟啥，你以为你是谁呀！

李天明把陈锋的提议否决了。他一直都很不喜欢陈锋对经销商做库存这件事的态度，但是嘴上还是说，陈锋的意见也是不错的。尔后却把嗓门提高了八度说，不过你们就是太按部就班了，我必须要告诉大家，正因为过去你们对渠道销售资源挖掘不够，所以我们以后要更重视这方面，我们设定目标应该面向将来的开拓，而不是停留在以往的经验。

这话说得好漂亮，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然而陈锋心里并不服气。面向市场的发展是对的，但设定一个人、一个部门的任务目标，首先还是要考虑当前的实际业务产出能力，再结合市场未来可挖掘的机会多少，否则对这个人、这个部门就是不公平的。陈锋暗暗替苏影担心，四季度经销商已经失去连续压货的能力了，接下来如果还象去年那么做，应该是很困难的事情。依自己的经验，经销商目前的库存如果能得到有效消化，至少需要两个季度，这势必大大影响到苏影部门今年的业绩。

会议室里有一个人高兴了，那就是罗大瑞。他很不屑地往陈锋坐着的地方撇了撇嘴，使劲按捺住兴奋的心情。在罗大瑞的眼里，陈锋工作能力是不错，但简直就是一头蠢驴，总是自己往枪口上撞。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形势，谁才是老大？是李天明，不是杨方博了，连自己的老板好哪口都搞不清楚，难怪被搞下去！

苏影在会后对陈锋说，谢谢你，尽管老板没采纳你的建议，但我知道你也是想替我和分销团队争取一个合理的任务指标。不过我瞅见那会子罗大瑞脸色很难看，你可能无意中把他得罪了，这个人气量小，以后小心一点。陈锋点点头，说谢谢你提醒，我会的，其实没今天这个事也一样，君子不用防，小人防不住。苏影说那也注意点好，省得被人使绊子。

春节马上到了，陈锋计划着回家过年。他打电话给妈妈，说今年春节盈盈没在，这是她第一次过年的时候不在父母身边。他想先去九江，陪盈盈的爸爸妈妈过除夕，然后再回沈阳和您们团圆。

陈妈妈很高兴儿子能这么想，她觉得陈锋不只是大人了，而且考虑事情很周到很成熟。她说儿子你去吧，妈妈支持你这样做，就是不回沈阳也没关系，我和你爸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大年夜，陈锋陪着岳父岳母，一起和盈盈通电话，听她说如何想念爸爸妈妈，又说在巴黎过春节也会很热闹的，华人社团组织了很多活动，有舞龙舞狮表演、中国民乐演奏、新年巡游等庆祝活动。王盈盈没想到陈锋会代她陪自己的爸妈过年，这事陈锋一直保密，没给她透露丝毫，所以惊讶惊喜之后，心里还是极为感动的。

虽然只有三个人，岳母却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她把自己最拿手的菜品都各做了一份，也是想好好招待自家的姑爷。对于陈锋，王盈盈的父母打心眼里满意，第一次被王盈盈带回家的时候，夫妻俩就很喜欢这个东北小伙子，又高又帅气，还谦逊有礼貌。这次盈盈远在法国，夫妻两个感觉今年的春节会冷清不少，却万万没有想到陈锋突然来了，要陪着他们一起过年，这份孝心，让王盈盈爸妈更喜欢这个女婿了。

王盈盈的爸爸平时很少喝酒，今天高兴，拿出了朋友送的、在家收藏了好些年的茅台，要陈锋陪他来几杯。陈锋欣然同意，爷俩觥筹交错，吃着菜，聊着天，看着春节联欢晚会，不知不觉竟喝下去了半瓶。盈盈的妈妈劝丈夫少喝一点，说你往常不大喝，千万别喝醉了。盈盈的爸爸说没事的，今天姑爷在，我高兴，你就让我再喝点，保证不喝醉好不好。陈锋对岳母说，我也觉得爸爸没事，最后一杯吧，然后我们就不喝了。

陈锋在九江待到了正月初三。动身去沈阳之前，岳父岳母买了很多礼物让他带给陈爸爸陈妈妈。陈锋说东西太多了，简单拿几样行了，盈盈的爸妈如何肯答应，他们说虽然和亲家还没见过面，但看到陈锋就知道他的父母也一定是很好的人，而且这次还让儿子先陪岳父岳母过年，让他们既感动又愧疚，希望带这点礼物，表达一些心意。陈锋拗不过，于是大包小包都带到了沈阳。

过完年回到上海没几天，陈锋他们收到了Global发的一封邮件，印度区的总经理Rahul将接替仪器仪表部亚太区副总裁的职位，原来的副总裁是个美国人，调回美国担任北美区的高级副总裁。

李天明有几天来公司很晚，大概都是十点以后，下午一下班就离开办公室了，而且情绪上有些低落。这个情况太反常了，仪表部上海办的员工们很疑惑，纷纷猜测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李天明向来勤奋，除了出差，差不多是仪表部来得最早又走得最晚的人。不过几天之后，他的作息时间便恢复了正常，说话做事又跟打了鸡血一样。

赵凯打电话给陈锋，说自己拿到新公司的offer了，也是一家世界五百强的美国公司，下周一正式去上班。赵凯说正好二月底了，又是过完春节大家都回来了，便提议周末聚一聚。陈锋说，我没问题，现在清闲得有些无聊，也正想着找你喝个小酒呢。

于是赵凯分别又通知了顾晓菲和苏影，几个人照老规矩，约在了一处离四个人都不是很远的地方。

陈锋、苏影和顾晓菲都恭喜了赵凯找到新工作，赵凯谢过了，说今天我做东，你们谁都别和我抢。

“谁和你抢，本来这一轮就该你请，这么快找到新工作了，今天要好好宰你一刀。苏苏，咱们看看这家什么菜最贵。”顾晓菲拿着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笑道。

“好啊好啊！”苏影也故意附和道。

“完了，这俩已经磨刀霍霍了。老赵，赶紧把钱包拿出来数数吧。”陈锋也跟着起哄。

“陈锋你就土吧，现在谁还带好多现金。老赵，把卡拿来，放在我这儿吧，免得吃完了你偷偷跑了。”顾晓菲伸出手掌举着。

“谁跑了，我老赵是那样的人吗？”赵凯一脸无辜地说。

几个人都笑作一团，陈锋说快点菜吧，人家服务员等着呢。于是顾晓菲和苏影点了菜，当然不会点什么最贵的之类，都是自己兄弟姐妹，吃得舒服可口就好，最重要的是聊聊天。

“说说你的新工作吧。”苏影对赵凯说。

“这个部门是通用电气新收购的一家品牌，做市政行业的水处理解决方案，说起来晓菲可是这方面的专家呢，以后有事我得多多请教你。”赵凯说着望向顾晓菲。

“什么专家，你别抬举我了。不过我们什么交情呀，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吩咐，姐们一定毫无保留。”顾晓菲说。

“唔，听起来不错。全中国有几千座城市呢，现在国家又很重视居民生活用水的安全，机会应该很多的。”陈锋说。

“其实在拿到这个工作的入职通知之前，还有一个机会，差一点就成了，结果天算不如人算，黄了。”赵凯说。

“是人算不如天算。”顾晓菲纠正道。

“不，我是说天算不如人算。”赵凯说。

“怎么个天算不如人算？快说说。”陈锋问。

“是这样，Jason帮我推荐了一个机会……”赵凯说。

“哪个Jason？”顾晓菲问。

“罗德里克市场部的Jason。他的一个同学在一家欧洲公司，也是做市场部总监，这个人姓郭。Jason把我推荐给他同学郭总，我们约在他公司聊了聊，郭总还挺满意我之前的背景的，当然Jason肯定也帮我说了不少好话吧。郭总想专门设一个新的职位做BD，暂时没有下属，他打算加强这方面的工作。本来HR都要出offer给我了，结果被他们公司在香港的亚太区人事总监给否了，说这个职位比较高，必须先向Global申请headcount。于是郭总又申请这个职位的headcount，结果被Global拒了。”赵凯说。

“那有点遗憾！”陈锋说。

“咳，这个郭总也是，都没申请好名额就招人，做事太不专业了吧！”顾晓菲说。

“不管怎样，我还是挺感谢Jason帮忙的。”赵凯说。

“那是，你老赵是罗德里克十几个BU里最好的市场经理，Jason对你的能力还是很欣赏的，不像李天明。”陈锋说。

“哎，说起李天明，他最近应该很郁闷吧？”顾晓菲说。

“前几天看着是有点怪，不过这两日又正常了。”苏影说。

“果然没错。你们难道不知道吗？李天明想升到亚太区副总裁的位子上去，结果被印度人抢了。”顾晓菲说。

“啊，他是因为这事不愉快呀？你是怎么知道的？”陈锋说。

“嘿嘿，这你就不如我了吧。我顾晓菲是谁呀，虽然在罗德里克待的时间没你长，但我认识的人比你多多了，自然有人告诉我。”顾晓菲不无得意地说。

“我也不知道还有这么个故事。”苏影说。

“你俩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就知道闷头干活，不懂得抬头看天，难怪那时候能在一起谈……”顾晓菲突然不说了，用手捂住了嘴，不好意思地看看苏影，又看看陈锋。

“怎么不说了，他俩谈什么了？”赵凯没明白过来，竟然没头没脑地追问。

“谈恋爱。”苏影说。

苏影这么大大方方地讲出来，倒让顾晓菲小小吃了一惊。她本来以为自己一时嘴快失言，会让苏影觉得尴尬的。

“没关系的，晓菲。这是事实嘛，虽然已经过去了，但也没什么讲不得的。对吧，陈锋？”苏影笑着说。

“是啊，是啊，苏影都不介意，我更不应该介意了。”陈锋说。

嗯，苏影现在是不是有情况呀，心态这么好，顾晓菲心想。有心问问吧，当着陈锋和赵凯两个大男人，想必她不会说的。不管怎样，只要心结打开了，这么好的女人，一定能找到自己的幸福的。

“晓菲，别说我们了，继续说李天明怎么回事。”苏影说。

“看看你们，待在罗德里克，还没我这个走掉的人消息灵通。”顾晓菲笑了起来。

“这就叫‘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嘛！”赵凯说。

“得了，在陈锋面前，你就别酸了！”顾晓菲揶揄赵凯道。

“这是怎么说，我咋听着也不是夸我呢？”陈锋道。

“没有没有，是夸你呢。主要是老赵同志班门弄斧、邯郸学步、东施效颦，孔庙里面弄文墨，关公门前耍大刀，我提醒提醒他。”顾晓菲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的词儿。

“额滴神！晓菲这张嘴越来越厉害了，还说我班门弄斧！周磊好饲养员呵，每天拿什么喂你的，喂得这般牙尖嘴利。”赵凯故意讥刺道。

看着赵凯与顾晓菲斗嘴，苏影和陈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赵凯，你……！服务员，拿菜单来。我要点一只兰花熊掌，一掌拍死你个死赵凯。”顾晓菲佯装气咻咻地向门口喊道。

服务员不明就里，真得小跑着进来。

“女士，您有什么需要吗？”那姑娘问。

“没事，我们闹着玩呢，谢谢你，不好意思哦！”陈锋向服务员摇摇手说道。

等服务员出去了，顾晓菲故意瞪了陈锋一眼。

“谁闹着玩呢，我就要吃兰花熊掌。”她说。

“好，我请。不就是兰花熊掌嘛！”赵凯说着，起身要把服务员再叫回来，被陈锋一把按住了。

“哎呀，搞什么，你看不出来晓菲跟你逗闷子呢！兰花熊掌哎，一只一万块呢！”陈锋笑道。

“啊？多少？”赵凯吃惊道。

“看把老赵吓的，我开玩笑呢，这家餐馆根本就没有这道菜。这要真吃一只熊掌，老赵回家就不是跪键盘了，直接跪菜刀吧！”顾晓菲大笑道。

“陈锋，你怎么知道一万块一只？你吃过？”苏影问。

“没吃过，听过。”陈锋答道。

“晓菲你可学坏了，你大概是吃过吧，净拿我们开心。”赵凯笑道。

“没，那有什么好吃的，我没那么烧包。”顾晓菲撇撇嘴说。

“又扯远了，刚才不是说李天明来着，怎么就到熊掌了。”陈锋说。

“对呀，晓菲你继续说刚才那个……”苏影也说。

“刚才说到哪了？哦，对，仪器仪表部亚太区那个美国老头，不是今年要回去吗，这事其实去年大家就已经知道了，李天明那时就憋着劲想接这个副总裁的位子，所以才那么玩命做业绩，不就是想在全球老大那里卖个好，然后今年把他提拔上去吗。”顾晓菲说。

“要说他上去也不奇怪，毕竟中国是亚太区最大的市场。”陈锋说。

“李天明的算盘打得太好了，但是他似乎忘了一个他这种人最不应该忘记的职场法则，那就是能够升上去的人，绝大多数都和你的能力、业绩无关。别说增长30%，就是翻一倍，那个位子也未见得给他坐。”顾晓菲似乎很肯定这一点。

“我听他们别的部门的人讲，李天明才来罗德里克不到一年，既没资历又没后台，噢，后台算是有一个，Smith喜欢他。但仪器仪表部亚太区副总裁的职位，Smith说不上什么话的，全得BU的全球老大决定。那个印度小黑Rahul什么人？业绩虽然还没有中国的三分之一，但人家能把全球老大Matthew哄得高高兴兴的，所以那个位子给谁其实早就定了。”顾晓菲继续说。

“李天明那么有心机的人，应该早就明白呀，知道这事儿不靠谱，干吗还一头往南墙上撞？”陈锋说。

“这可不是往南墙上撞。罗德里克有的是高人，他们早就把李天明的一举一动都仔细观察着呢。据说李天明玩命做业绩这事儿，叫做‘一石二鸟’，一个是幻想着靠业绩升到亚太区去，可能对自己过于自信了吧；另一个是讨好Smith，这不Smith今年底任期就到了吗，而且早有传言下一任总裁要尽量选择华人来当的。”顾晓菲说。

“对，这事儿倒是早就有传言。”赵凯说。

“怪不得李天明病怏怏了几天，现在又活过来了。”陈锋说。

“可我怎么觉得，Smith这个位子，将来李天明也没戏。”赵凯说。

“那是因为什么？”苏影问。

“你们想啊，回头Smith任期到了，这个位子也不是他想给谁就能给谁的，还不得Jones说了算。Smith顶多推荐一下，可是听说Peter早就在美国那边活动呢，别的几个BU的总经理也跃跃欲试的，李天明光想拼业绩肯定不够的。”赵凯说。

“拼业绩呢，也算是条路。上回Jones来中国，十几个总经理，我估计过后Jones也未必全记得都是谁，但李天明应该是被记住的。你们想想看，那时他才来三四个月，多风光呀！Jones和一大堆人照相，还特意把他叫到自己身边，那照片现在好像还贴在公司通告栏里呢。”陈锋说。

“哎，说到业绩，你们这两个月怎么样？”顾晓菲问。

“不好，特别是我这边，本来现在项目就不多，经销商都紧着先出自己的库存了，都不愿意下新订单。”苏影说。

“你意思是直销那边还行？”赵凯问。

“实际签单也不行，比我们略好一点吧。但是罗大瑞报了特别多项目信息，有些出乎意料。”苏影说。

“我怎么听说他那些项目信息好多都不真实，有的是已经结束的，早被竞争对手拿走了，他还挂在forecast里，有的甚至就是瞎编的，根本就不存在的项目。”陈锋说。

“这事儿他干得出来，只是竟然能瞒得了李天明？”顾晓菲疑惑道。

“能瞒一时算一时呗，李天明虽然精明，也没工夫挨个核实去。这就是他信任的人，真是瞎了他的狗眼！”赵凯狠狠地说。

“是啊，我上次听说你们改了组织结构，还想着那个位置肯定是陈锋干合适，结果你们告诉我是罗大瑞。我知道那个死胖子在李天明面前溜须溜得好，但要说销售能力，管团队的能力，他肯定不行呀，这个李天明也是个糊涂蛋！”顾晓菲说。

“其实李天明第一次找我谈的时候，说要把销售重新整合成直销分销两部分，他说让我管分销，我那时觉得直销肯定是陈锋呀，没想到撂下电话去问陈锋，却不是。那会子都没想到是罗大瑞，还以为李天明要从外面找个人来呢。”苏影也说。

“其实不干也挺好的，你们看着吧，去年被李天明这么折腾，恨不得把今年的口粮都吃光了，谁去干都是往坑里跳呀！”赵凯说。

“可这个坑完全挖给苏影了，经销商没后劲了，李天明又给了她一个巨高的指标，我很担心今年没办法玩下去了。”陈锋忧心忡忡地说。

“没事，别为我担心，兵法三十六计，玩不下去我也走呗！”苏影倒是很轻松地笑着说。

“你可不能走，你再走了陈锋就真成孤家寡人了。”赵凯笑道。

“说不准我也走了呢！”陈锋也笑道。

“就是，都走了好，让李天明、罗大瑞这种人玩吧，看他们怎么把一个好端端的部门玩死。”顾晓菲说。

“玩死不太可能，客户群、罗德里克的品牌还是摆在那儿的，即便政策再不好，经销商一两年内也还是会做的。无非就是数字掉下来，我估计今年能做到指标的60%了不起了。”陈锋说。

“哇，你这个说法和某个高人神一致啊！”顾晓菲惊奇地说。

“谁是高人呀？”赵凯和苏影异口同声地问。

“就是Peter，蔡建铭。”顾晓菲说。

“为什么叫他‘高人’？”赵凯问。

“我也不知道，他们系统部的人这么叫他。”顾晓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