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殿的幽冥烛火一晃一晃,映得宋衿符半边小脸通红。
判官拿药为她擦拭,阎王在边上陪笑。
“你说你也真是的,那两个什么仙女找你麻烦,你直接将人引到我阴司来不就成了?我看在鬼界的地盘上,哪个不长眼的敢伤了你半分!”
“那不就成我欺负人了么?”
宋衿符深明大义地摆摆手,等判官为她上完药,才举起铜镜自己观察那拇指大小的伤疤。
靠!
适才在将之同夕霞元君面前装的淡定,如今看着这处理过后仍有些泛红的伤痕,真是想想便觉得后痛。
“早知道就该将她们引过来的!”她顷刻懊恼道。
阎王眼观鼻鼻观心,心道这女人果真就是善变,等她义愤填膺地放下铜镜,才同个老父亲一般慈祥道:“打了一场架,累了吧?不若就在本君这里用个晚饭?我叫人给你准备最齐全的桃花宴,保管你吃的开心喝的开心。”
“不用了。”
宋衿符心心念念的只有那柄白玉骨,灼灼目光望着阎王爷:“先前请阎王替我准备的东西,可准备好了?赶紧拿出来瞧瞧吧,我赶时候,晚饭什么的,就不留在这叨唠您老人家了。”
妄图通过吃饭拖延一二的阎王呵呵笑了两声,紧张到手心窜汗:“准备,准备,大抵是准备好了吧?漼判官,你看如何了?”
漼判官木然的一张脸动了动,黑至一定境界的脸庞,便是连脸红的心虚都没有的。
“恕属下无能,宋姑娘要找的那卷案牍,被烧了。”
“被烧了?”宋衿符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怎么会被烧了?”
阎王赶紧附和:“是啊,怎么会被烧了?判官你赶紧好好说说,这究竟怎么回事?”
“……”
您不去凡间搭个戏台子真是屈才了。
判官无语地望一眼阎王,冷淡的声音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三百年前,西山金圣娘娘座下的那只猴子精,为了他的猴子猴孙都得以永岁平安,不死不灭,便来大闹了一场阎王殿,不仅勾掉了许多生死簿,还将彼时阎王殿的许多卷宗案牍销毁,一把火都烧了,元君要找的白玉骨只在五百年前的凡间出现过,是以不巧,便是毁在了那只猴子手中。”
“原来是那只泼猴!”
阎王拍案而起,老脸黑红:“想当年他大闹阎王殿,毁了本君不知多少年的心血,不想时至今日,宋姑娘查一柄剑,也要受他所害,被他连累,当真是罪孽深重,不可救药!”
罪孽深重,不可救药。
宋衿符深有领会,每次阎王同宋斐吵架,指着宋斐的鼻子骂他的时候,也是这副说辞。
看来那只猴子当真是惹了大怒。
“如今卷宗案牍被毁,宋姑娘可还有别的打算?”阎王顶着关切的神情,悉心问道。
“打算是有,就是有些麻烦。”宋衿符小脸纠结,眉间渐渐蹙成了小重山。
阎王殿这里汇聚了凡间过往几乎所有的消息,她以为来这里便能一劳永逸,不想半道杀出个不懂事的猴子,哎。
阎王听了她的话,又问:“是何打算?如何麻烦?”
“我想,去一趟凡间。”
宋衿符由人变成鬼之后,便鲜少有去凡间逛逛的机会。不是她不想去,实在是宋斐去哪她都需要跟着,根本没时间去。
久不去凡间,关于那里的印象都忘的差不多了,便相当于贸然去到一个自己根本不相熟的世界,可不是麻烦么?
“去凡间?”阎王恍惚好似茅塞顿开,“你该不会想……”
宋衿符点点头:“凡间朝代更迭,历史推移,总有书案记载,就算是民间百姓,只要是读过几年书的,对过往史记也应当有些印象,我去凡间查,应当不会错。”
“何况,凡间的书是烧不尽也毁不完的,就不必担心被人销毁一事了。”
“……”
阎王怎么听怎么别扭,总觉得她最后一句话是在内涵自己,但他没有证据。
他深思熟虑过后,语重心长道:“可是如今的凡间妖魔鬼怪齐聚,不比鬼界安宁多少,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我觉还是不妥,要不然……”
要不然,您阎王爷再给送点法器,抑或是,给她派几个人手?
宋衿符满眼星星点点,搓手期待。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阎王自然是要给她点主意,抹一把额上的冷汗,瞪着桂圆大小的眼睛道:“要不然,我还是给宋斐捎个信,叫他给你出出主意吧。”
“……”
那可真是谢谢您老人家了。
宋衿符眼里的星光霎时消失,垂头丧气地耷拉在桌子上:“还是算了吧,近来鬼界似乎挺乱的,宋斐昨日还去东海龙宫借兵器呢,我就不打扰他了。”
鬼界乱是乱,但主要是黄鹤关和玉容关那两个在打架,宋斐左右掺和一脚,没什么大事也打不到他七绝城啊,阎王心下腹诽。
死鬼还借口说是借兵器,想替她在龙王跟前撑腰又不承认,没种的东西。
他撇撇老嘴,心下更加打定主意,这事必须要告诉宋斐。
因为宋衿符去凡间,势必就会查到五百年前那些东西,到时候追究起来,他才不认,这出头羊,还是交给宋斐来做的好。
毕竟当年的十八层地狱,是他亲手将宋衿符带走的。
—
宋衿符离开阎王殿便直奔光亮的人间。
久未呼吸到如此有人味的气息,她深吸了一口气,满脸芳香。
此刻正是朝霞初升之际,她落下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凡间传说九五至尊的皇宫。
她在阎王那里了解到,如今凡间的皇帝有一座很大的藏书阁,藏有上下几千年的史书传奇,她要找的东西,定然能在那里找到。
她穿上自东海龙宫顺来的披风,将自己从头到尾遮住。
这是隐身披风,只要穿上,便能叫她如同空气一般,再无人能注意到她的存在,入藏书阁,也如入无人之境。
她迈着悄无声息的步子,往藏书阁上走。
如今的藏书阁尚未有宫人开始打扫,安静得地上落一根针都能听见。
宋衿符轻而易举地在满目琳琅的藏书中找到那本名为史录的书,翻开扉页,又看到落笔有清辉三十年的字样。
如今的凡间是清辉三十五年,看来这书,她是找对了。
她仔细算着时间,推演着往前五百年,该是史书上的哪个朝代。
“东宋?”
宋衿符最终将注意投到这个只经历了两任皇帝的朝代上。
二世而亡,看来就是它没错了。
——史书上写,东宋是先前诸国乱世之中的宋国演变而来,宋国是百年战乱最终的胜利者,东宋是它一统天下之后的称谓。
且宋,是他们从始至终的国姓。
“真巧,姓宋。”宋衿符喃喃。
天下百家姓氏那么多,几十双手都数不过来,可她身边,几乎可以说是围满了姓宋的。
七绝城里十个鬼将,八个姓宋,还有一个鬼王宋斐,也姓宋。
又若非她真切记得自己最后一世为人时的全部事情,只怕她当真要以为,自己这姓是跟着宋斐来的。
她继续翻着有关东宋统一前的记载,想找到那段传说中的将军同宝剑,却发现,史书中似乎根本没有这段记载。
她不信邪,将寥寥两页薄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发现当真是没有一个势不可挡、战无不胜的将军存在。
书上写,助当时皇帝稳定江山功劳最大的将军,叫赵绰,善舞刀。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因为功高震主,人被处死的同时,连史书上的记载也被抹去了么?
宋衿符不敢信,却又似乎不得不信。
她放下手中的史书,想要去找找旁的记录,不想转身的同时,冷不丁瞧见自己身后站了一高一低的一对男女。
这将之公主,怎么阴魂不散?
“就是她,哥哥!”
将之玲珑清脆的声音响起,指着她又是一副傲气十足的样子,仿佛先前被她打趴下的人,根本不是她一般。
这东海龙宫的法宝,怎么总是对他们龙宫自己人不奏效啊!
宋衿符绝望地扯下披风,收进篮子里,抬眼打量将之身边那个八尺大汉,被他一双似火般的赤木红瞳瞪得莫名抖了一抖。
该死。
这不像是她随便舞几招就能战胜的样子。
“就是你打的我妹妹?”东海龙宫三太子岩灼,昂首睥睨的时候,是与他妹妹如出一辙的高傲。
宋衿符不禁心虚了一瞬,可转念一想,她又没有错,凭什么要受他们无理取闹的气?
她便道:“是你妹妹先动的手,我自保罢了。”
“我妹妹是生来高贵的仙,你就是个阴鬼,据说宋斐当年还是在十八层地狱捡的你,可见你是多么的为天地所不容,即便是她动了手,你难道也不该受着吗?你何德何能,能与她并列仙位!”
这群总是将自己视之过高的神仙,当真是没救了。
宋衿符捏紧了在阎王那里好不容易讨来的两道旧符,挡在自己同这对兄妹面前。
“若仙君当真要如此说话——”
岩灼危险地眯了一双赤瞳:“如何?”
“这里是凡间的地盘,凡人的藏书阁不好轻易动手,我马上要回阴司鬼界,你敢不敢与我一道下阴曹地府,在阎王面前比上一比?”
岩灼轻蔑:“我有什么好不敢的?”
宋衿符冷笑,嘴角扬起的弧度却是比他更轻蔑:“那龙宫太子,可别后悔才好——”
作者有话说:
阎王: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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